第二十五章 你想要我的命
2024-08-31 07:14:19
作者: 噗爪
「姑娘也不必怪罪我破壞你的好事。」聞溪把玩著手中麈尾,身體微微前傾,鶴羽尾梢輕抵住她肩頭,「陳林若是感情堅如磐石,怎會輕易倒戈,反悔不娶姑娘?我幫姑娘認清他的本性,是功德啊。」
這還自誇上了。
謝垂珠推開他的麈尾,語氣儘量保持客氣:「這不是聞公子該插手的事。你斷了我的後路,非要我來尋你,答應你共赴宴會的提議,這麼做不厚道。」
聞溪:「我沒有厚道這種美德。」
謝垂珠:……是該誇你誠實嗎?
聞溪面色坦蕩:「話說回來,嫁給陳林,並非維持安穩生計的後路。他資質平庸,母親又脾性苛刻,若姑娘真與他成親,便是明珠蒙塵,日日受瑣事磋磨,況且也未必能將胞弟照料周全。」
謝垂珠反問:「與你同謀扮作眷侶,毀掉重要婚事,得罪聞顧兩家,便是好的選擇麼?」
聞溪一臉理所當然:「自然比嫁人好。來錢快,時間短,世上哪裡能輕易尋到這麼簡單的活計?」
他約定的酬勞是兩匣足金。謝垂珠若是拿到錢,既可以在建康城置辦宅院,僱傭僕從,又可以解決青槐好幾年的藥費診金。
她不必再日日辛苦,白天紡布,夜裡上工。
青槐也能安心治學,免於瑣事勞動。
可是謝垂珠不是被眼前利益沖昏頭的傻子。她望著面前俊秀溫和的青年,緩緩道:「敢問聞公子可是錄尚書事之子?與你結親的顧家,是『權共天下』的顧家?」
聞溪毫不意外她會這麼問,點頭回答:「我確是聞晟之子。顧家麼,約莫也是你所想的那個顧家,但『權共天下』只是民間戲說,不可拿到檯面上講啊。」他笑了笑,又道,「家中為我擇定的妻子,便是司空大人最為寵溺的小女兒顧盼斐,顧大人老來得女,一心要為她尋門好親事,與我家高堂一拍即合。」
謝垂珠摸了摸面前的案角,手指抬起又落下,勉強抑制住咬手的衝動。
她對這門親事早有推論,但聽聞溪親口承認,還是很有壓力。
自打四十多年前朝廷南遷,顧謝聞桓這幾個門閥士族便從天子手中分割了政權。其中,又以顧氏權勢最重,根系最廣,幾乎到了可以把成晉朝改姓換代的地步。
顧家的主心骨顧老爺子,功勳卓著,權傾朝野,如今位列三司,是為司空,兼任中書監,掌內政大權。成晉朝不設相位,他是實際意義上的宰相。
而當今天子司芩,就是顧老爺子五年前扶持上位的。
謝垂珠目露沉痛,捂住心口斥責聞溪:「聞公子好狠的心,你我若是扮作斷袖眷侶,在顧家的宴會上搞砸這門親事,顧老爺子怕是要活撕了我。」
「那倒不至於。」聞溪想了想,寬慰道,「我們兩家尚未立下婚約,下月十五顧家設酒宴,邀我前往,才是正式相看的意思。到時候你隨我露面,司空大人自然不喜結親,若有怨懟不滿,也該是沖我而來。」
謝垂珠看著他:「你覺得他老人家不會遷怒?」
聞溪微笑:「遷怒麼,我家二老更有可能找你的麻煩。」
謝垂珠痛心疾首:「你就是想要我的命!」
聞溪呵笑出聲。
他站起身來,垂眸望著少年打扮的謝垂珠,瞳孔是濃墨一樣的黑。如果說這眼裡有什麼情緒,大概只剩淺淡的憐憫,與一丁點兒興味的惡意。
「姑娘雖然生在富貴之家,這些年卻也受了不少苦,怎會不明白人命有貴賤的道理。我邀你做事,兩匣足金,早就可以買來姑娘的命了。你心裡清楚,所以才遲遲不願答應我,寧肯選擇嫁給普通人家,換一時安穩,不是麼?」
只不過他斷了她的生路。
逼著她來找他。
謝垂珠聽到這裡,漸漸收了臉上真假摻半的情緒。她仰起頭,與聞溪對視。
廂房周圍是竹林,光線晦暗,兼門窗緊閉,室內空氣凝滯而苦澀。她和他的面容都有些模糊,然而眼眸又是同樣的亮,灼灼如獸目,互相審視對峙。
半晌,謝垂珠啟唇,輕聲道:「聞公子想拿金子買我的命,未免太過短視。」
聞溪彎彎眼眸:「哦?此話怎講。」
「我明白你的想法。攜同性眷侶赴宴,自覺受辱的顧家勢必會打消結親念頭,哪怕事後得知這是一場假戲,也不可能再向聞家提親。」
所以,負責演戲的謝垂珠,就成了一次性的日拋型工具人。成全聞溪的願望後,可能會被惱怒的聞家人處理掉,或者被顧氏遷怒。
總歸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聞溪是聞氏子嗣,矜貴得很,再怎麼鬧也出不了大事。而謝垂珠身為罪臣之女,又被臨安謝家除名,命如草芥可隨意處置。
「但你的做法太莽撞了。」她直視著他,視線不曾移動半分,「假扮斷袖一事迅速敗露,對公子並無好處。屆時家中長輩定然怒火未消,難免問責於你,而世人若是知道你寧肯撒謊也不娶顧家女,又該如何私下嘲笑她?顧家也便厭你怨你,往大了說,聞顧兩家或將交惡。這是公子想要得到的結果麼?」
聞溪眉梢微揚:「所以?」
「所以,聞公子應當保我周全,讓我不被任何人識破真身。」謝垂珠說到這裡,脊背已經滲出了微微的汗意。她的臉色鎮定坦然,任憑對方視線如精細刀刃,也不能剖開內里,探查究竟。「你我假扮眷侶,我的身份應當也屬貴胄,且不易敗露。世人寬宥男子情愛,同性交遊如非褻玩關係,稍加潤色便是美談一樁。宴會結束後,等風頭過去,你再找個理由與我斷了,誰會刻意怪罪?」
她頓了頓,補充道,「我保證到時候消失得乾乾淨淨,不再以男子面貌出現人前。」
在極短暫的時間裡,聞溪沒有回應任何。
他居高臨下俯視著她,像是在觀察某種新奇的玩意兒,又仿佛是辨認她真實的情緒。
末了,他用麈尾掩住唇角,只露出溫潤漂亮的桃花眼。這眼裡滿含笑意,盈盈如春水蕩漾。
「垂珠姑娘真是聰慧又有膽氣。真的……很符合我的心意。」
他溫聲細語,抬起右手來,輕輕觸碰她的鬢角。玉石般冰冷的指尖,若即若離滑過那一小塊敏感的肌膚,拈起細碎的杜鵑花瓣。
謝垂珠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微濕的鬢角。從茶肆來聽雨軒的路上,有許多繁盛花草,大概是那時沾上了東西。
聞溪手指一松,艷紅的花瓣便飄飄裊裊落在謝垂珠膝上。
他從懷裡抽出潔淨絹帕,細細擦拭完指尖,然後將這帕子放在旁邊的案桌上。
「擦擦汗罷,垂珠姑娘。」
他說。
「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