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求穩」
2024-08-31 07:14:09
作者: 噗爪
謝垂珠愣了愣,看著他,一時間沒有說話。
陳林冒了一腦門子汗,侷促得很:「你先考慮考慮,想好了告訴我,我、我回家和母親談……」
他手足無措地離開了。
謝垂珠獨自坐了會兒,扭頭去看謝青槐的情況,不料對上一雙暗沉的眼。
「阿槐?」她暫且放下思緒,高興問道,「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謝青槐臉色依舊很蒼白,他懨懨躺著,聲音冷淡得很:「我沒事。」
謝垂珠只當他病得沒有精神。她幫忙梳弄頭髮,又掖好毯子。守了半個時辰,托醫館相熟的夥計去住處取來輪椅,這才推著青槐回去。
時間已近傍晚,天地間一片金紅的光。
謝垂珠把人扶到臥房,離開時被喚住。
「姐姐打算嫁給子遠哥麼?」
少年如此問。
「你聽到他說的話了?」謝垂珠詫異了下,繼而笑道,「我還沒答應呢,事情太突然了。」
她和陳林之間的確有些曖昧,但真要談婚論嫁,還差點兒火候。
「不過,陳子遠人挺好的。心善,仗義,有擔當。」謝垂珠仔仔細細想了想,「能在那種情況提親,大概攢了很大的勇氣吧。」
畢竟謝家姐弟陷入了更難的困境。娶了謝垂珠,就得受拖累,照顧病弱耗錢的小舅子。
大家都是普通人,誰也沒有驚天動地的感情。在醫館,陳林並未知難而退,而是當即提親,無論如何值得稱讚。
贊一聲體貼有擔當。
謝青槐倚著床欄,臉色愈發難看,纖長的手指攥著褥子,越攥越緊,恨不得把布料揉成一團破爛。
「所以,姐姐要嫁他麼?」
「嫁……也行吧?」謝垂珠語氣不大確定,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和青槐商量,「嫁人成家,就有了新的親人,什麼事情都可以一起承擔。畢竟家庭的抗風險能力要強些,咱倆現在過日子太難了。」
她想到早上抱著青槐大聲呼救的場景,又想到醫館郎中的話語。
生活充滿了突如其來的意外,而她現在需要的,不僅僅是金錢的支撐。
「只是嫁了人,我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去南風館掙錢了,說話做事也不能太過隨意。而且肯定要生孩子,這年頭生育是要命的事,我這身體年齡還很小……最關鍵的關鍵,成了親也許這幾年能輕鬆些,但以後你我查案洗冤,連累陳家人可如何是好?」
謝垂珠和青槐呆得太熟了,嘀嘀咕咕自說自話時,很容易冒出些生僻的詞彙來。
好在青槐已經習慣她這副模樣,聽不懂的地方連蒙帶猜也能明白個大概。
「我曉得了。」
他打斷她,面上露出淡淡悽惶的笑容。
「姐姐,你儘管嫁罷。不必擔憂往後的事,路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謝垂珠問:「你贊成我嫁人?」
「不贊成又如何?」
謝青槐嘴角扯著笑,濃密的睫毛微微垂著,遮蓋住冰冷的眼眸。「是我拖累你。三年前,你連桓宴都不願嫁,如今卻因我這破敗身子,寧肯委身於一個窮讀書的蠢——」
他把即將出口的髒話硬生生咽了下去。
「是我廢物,不中用,害了姐姐的下半輩子。」
一點濕潤的液體滲出眼瞼,無聲無息落在了衣袍間。
他生得極好,此時安安靜靜流淚,更添幾分羸弱單薄的美。這樣的美,是即將枯萎的春花,崩塌碎裂的冰雪,世人見了無法不憐惜動搖。
謝垂珠趕緊彎下腰來,用指腹擦拭他的眼尾,好聲好氣地哄道:「阿槐啊,你千萬別這麼想。你沒拖累我,也不是廢物。還有,陳子遠人不錯,和他成親不是壞事,你別難過。」
青槐整個身體都是冷的。
他說話本是試探,然而聽謝垂珠的意思,所謂婚嫁之事怕是難以取消。
「像你說的,走一步看一步。先把眼前的難關跨過去,再考慮以後的問題。」謝垂珠終於下定決心,揉揉青槐的腦袋,站起身來,「明兒我就給子遠哥回話。今晚不去南風館上工了,在家陪著你。」
她出了房門,深吸一口氣,用雙手揉搓臉頰。
沒錯,走一步看一步。
「嫁人也沒什麼大不了……」
謝垂珠暗自嘟噥著,去廚房煎藥。
她不知道,在她離開之後,房內的少年騰地站起身來,抬腳要踹床邊的杌子。臨了卻硬是剎住動作,抓起枕頭和薄被狠狠丟向地面。
這些棉質的東西輕飄飄的,砸下去也沒個響動。
謝青槐只能如此發泄情緒。
他氣喘吁吁站著,因為動作幅度過大,衣襟松垮垮滑落半邊,露出白皙而瘦削的肩頸。玉色的肌膚緊貼著嶙峋的鎖骨,凌亂的髮絲垂落而下,遮住了微微發紅的眼尾。
「姐姐,姐姐……」
他低聲呢喃著,嗓音猶如摻了毒藥的蜜糖,苦澀而又繾綣。
僵硬的雙手捂住了臉龐,將所有猙獰陰沉的表情掩蓋。
「你與我相依為命多年,怎可一朝嫁作他人婦?」
……
世間有許多秘密,許多深藏的恩怨與糾葛。
它們埋葬在黑暗裡,像謝未明的屍首一樣不見天日,其上堆積著層層爛泥與枯葉。如果有人離得近了,就能聞見腐爛欲嘔的氣息。
可是這一年的謝垂珠,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有些小聰明的姑娘。
即便她攜帶兩世記憶,也未能搶占多少先機。
她不知道謝未明冤案的內情,不知道「胞弟」青槐藏了多少秘密,亦不知曉自己當初攜帶青槐離家的決定,會為整個成晉朝帶來何等動盪風雨。
她只是一門心思想把日子過好,把冤案查清。謝青槐病了,生活步履維艱,那就得先解決這些困難,度過難關。
嫁人啊,嫁給陳林是挺合適的。
謝垂珠蹲在藥爐子旁邊的時候想。
反正彼此都有好感,身份相差也不多……
想著想著,眼前恍惚掠過聞溪俊秀的面龐,耳邊再次起了幻聽。
——兩匣足金,請垂珠姑娘扮作我的眷侶,共赴家宴。
謝垂珠晃了晃腦袋,把南風館的遭遇強行忘掉。
金子雖然香,但沒命花啊。
人還是要學會務實,穩中求進。
「穩一點,穩一點……」
瓦罐里的藥湯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滾熱的白霧升騰而出,模糊了她的表情,也蓋住了低微的聲音。
第二天清晨,謝垂珠拾掇著換了一套桃紅的裙子,翻出閒置的銅釵,插進烏黑鬢髮。
她做好了準備,打算去陳林家。推開院門的剎那,卻見陳林已經站在門外,肩頭落滿晨露。
書生斜長的濃眉也被露水染濕,連帶著眼睛裡含著依稀的濕意。
「阿珠。」
見到垂珠出來,他動了動嘴唇,聲音沙啞。
「我已與城北潘家定親,昨日和你說的,你且忘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