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你可願意嫁我?
2024-08-31 07:14:06
作者: 噗爪
待謝垂珠掩住院門迴轉身來,就見謝青槐安安靜靜坐著,沖她展露熟悉的笑容。
「子遠哥又送東西來了?他人真好。」
說著,他不著痕跡地將手裡四分五裂的糕點掃到桌下。
謝垂珠眨了眨眼睛,總覺得自己好像看錯了他方才的表情,但仔細瞧來,又分辨不出異樣。
她把布袋子拎到廚房去,一邊和弟弟嘮嗑:「是挺好的,自從咱住在這裡,隔三差五總能得到他家的幫襯。若不是有他,一開始指不定日子有多難呢。」
這對姐弟剛來建康的時候,真叫一個灰頭土臉。雖然雇了個假親戚在身邊,進城啊找住處比較方便,但往後的事情就比較麻煩了。
為了省錢,他們租賃的院子很是破落逼仄。所謂的親戚不復存在,謝垂珠和青槐年紀尚小,身上也沒多少市井氣息,看起來就很好欺負。
因此,有段時間各種不太平。隔街的老鰥夫上門騷擾啦,夜裡進賊啦,總之都是些想起來就鬧心的事。
好在隔壁就住著房東陳阿娘,陳阿娘的兒子陳林,是個正直得有些迂腐的人。聽完謝垂珠編造的孤苦身世後,他幫忙攆走了鰥夫,又給這院子修葺了圍牆和門板,有一夜甚至幫著垂珠抓住了毛賊。
如此,一來二去的,兩家人便熟識了。
陳林時常送些東西來,沒什麼貴重之物,但很實用。
「咱們也沒啥可以回送的,阿槐若是方便,就多在學問上和他議論議論。你天資聰穎,又是真正的過目不忘,文章寫得那麼好……」
謝垂珠把糧袋掛在牆壁上,將瓦罐里的藥渣倒出來,鋪在外頭翻曬。
謝青槐聽著她閒扯,雙手漸漸攏在袖子裡,掐得手心起了指甲痕。
「嗯,我知道。」他臉上仿佛戴著個虛假的笑臉殼子,「我會時常提點子遠哥的。」
謝垂珠便抬起頭來,溫聲道:「阿槐真懂事。」
得了誇獎的少年並沒多少歡喜,殷紅的唇幾次拉扯,總算勉強彎起乖順的弧度。他目送垂珠回屋,眼裡儘是陰霾。
「……誰要幫那種蠢貨啊。」
他輕聲自言自語。
「長得醜,腦子也笨,念書念到二十一歲都沒功名。天天跑來無事獻殷勤,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真礙眼,礙眼得要命……」
「如果能消失就好了。」
謝垂珠在屋子裡紡布。
時間還早,她能趕點活兒出來。等到日頭西斜了,再去南風館上工。
成晉錢幣短缺,且惡錢泛濫,民間便有以物換物的風俗,布帛算是通貨。謝垂珠常常利用空暇時間織布,織好了可以拿去集市賣。換些肉菜瓜果,書冊紙筆。
說起來,這技能還是上輩子學的。
上輩子她雖是臨安謝家之女,但父母早亡,家中親眷又態度苛刻,時常發派些活計讓她做。今天要給祖母繡個帕子啦,明天要給二叔母做件外衫啦,不一而足。
謝垂珠簡直活成了古代版的灰姑娘,生活難度ex,一不小心還會被人挑刺欺負。
如今回想起來,她真想給前世的自己唱一曲小白菜。
小白菜,地里黃,十來歲,沒爹也沒娘。
謝垂珠很會自得其樂,還真哼了起來。哼著哼著,外頭突然傳來重物砸倒的巨響。
她手一抖,指頭被織機戳了個血口子。趕緊出門查看,院子裡空無一人。
「阿槐?」
謝垂珠叫了幾聲,沒得到任何回應。跑至廚房一看,頓時瞳孔緊縮。
青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輪椅整個兒傾側著,旁邊是一口倒扣的鐵鍋。散發著熱氣的水流了滿地,燙紅了少年的臉頰和手背。
「阿槐,醒醒!」
她把人架到外面,抱在懷裡又掐又拍的,沒個反應。
謝垂珠是真的慌了。她得趕緊送醫,但力氣根本不夠使,只能隔著院牆喊人。
「子遠,陳子遠,陳林!陳阿娘!誰來幫幫忙——」
胡亂喊了一氣,院門果真被人踹開。披著外衫的陳林急匆匆闖進來,一隻腳還趿拉著鞋履,抱起謝青槐就往外沖。
他生得高大,抱著人不費力,步子邁得特別快。謝垂珠跟在後邊跑,就看見青槐的胳膊無力垂落下來,蒼白的皮膚被日光映照得幾近透明。
恍惚之間,她仿佛回到了幼年,眼前有兩隻懸空的腳。晃呀晃呀,深紅的繡鞋像凝固的血,裸露的腳踝是死亡的灰白……
謝垂珠狠狠罵了句髒話,揉搓自己的眼睛。
謝母在她面前吊死的畫面,隔了一世仍舊難以忘懷,簡直成了心理陰影。
兩人一路狂奔,來到最近的醫館。坐診的郎中也是熟識謝青槐的,見到這陣仗,趕緊命人把病患放好,探聽脈象檢查肺腑。
謝垂珠守在旁邊,有些焦躁地咬手指。
這是她的小毛病,人前不容易犯,如今遇上青槐出事,憋不住。
旁邊的陳林側過臉來,便看見少女眉心籠著愁霧,貝齒死死咬著蔥管般的手指,絲絲縷縷的鮮血溢出唇瓣。
他不知曉她指尖本就受傷,瞧見這般景象,只覺得心裡漫著軟軟的憐惜。
多招人疼的姑娘啊。爹娘皆病死,家中長輩不願照顧,把人歸置在破落巷子就不管了。姐弟倆相依為命,日子過得辛苦又可憐。
陳林把謝垂珠曾編過的悽慘身世重新複習了一遍,猶豫著鼓起勇氣,握住她的手腕制止道:「阿珠,別著急。令弟吉人自有天相,他還這麼年輕,老天爺不會收了他的。」
謝垂珠聽著更鬧心了。
她這弟弟上輩子就死得很早,十六七歲,被謝家二叔父毒殺。
難道這一世也會早逝嗎?
陳林拉著她坐下,絮絮叨叨說些勸慰的話。她啥也沒聽進去,眼睛始終跟隨著忙碌的郎中與夥計。仰躺的謝青槐被扒了衣衫,身上扎滿金針,不一會兒又被強灌藥湯,黑乎乎黏答答的液體順著嘴角淌下來。
不知過去多久,他總算起了反應,開始嘔吐。
吐完了,夥計又給他灌藥。
幾次三番後,謝青槐終於氣息恢復平穩。
疲憊的郎中擦拭著腦門的汗,過來給謝垂珠講情況。
「小郎君這不足之症太過嚴重,脾胃肝臟皆有損耗,若不能精細養著,今後恐怕時常昏厥。用的藥也得改改了,只是這價……」
說來說去,就是得花很多錢,用貴重的藥材吊命。
郎中看了一眼衣著貧寒的謝垂珠,長嘆口氣,搖搖頭道:「先把今日的診金付了罷。」
謝垂珠摸了摸袖子,從縫好的內袋裡拆出幾個錢。
不夠。
陳林低聲道:「阿珠,你先等等,我回家取些錢來。」
謝垂珠搖頭。
她注意到了書生狼狽的模樣,巾幘歪斜,衣衫凌亂,脊背滲出了濕汗,腳上的鞋子也丟了一隻。
饒是平時多得照顧,關鍵時候也不能太過勞煩別人。
「我能行,沒事的。」
她從脖子裡摸出溫暖玉墜,狠狠一拉,新換的繩子便扯斷了。
因為力氣過大,肌膚單薄的側頸處被勒出深紅的細痕。
謝垂珠把這塊羊脂玉塞到郎中手裡:「先放在這裡抵押著,算作診金和以後的藥錢。若是不夠了,我再想辦法。」
眼下青槐還在昏睡。她借了塊薄毯,蓋在他身上。陳林要走,腳剛踏出門檻,又咬咬牙折返回來。
「阿珠,我這幾天一直在想……」
他開了個頭,便磕磕絆絆的,「你說過你父母雙亡,家道中落,來這建康城也沒個依靠。我,我想做個依靠,以後和你一起照顧阿槐。雖然我家給不了多少聘禮,但我以後定然會好好待你。阿珠,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