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床幃之談
2024-08-31 04:51:42
作者: 玄暉
金鎖哆哆嗦嗦答道:「因為奴婢疏忽,今日給姨娘燃的是蘇合香,想起大人您上次提了一嘴,不喜這個味道,便想著進去換。」
何宴凝視她片刻,冷冷道:「然後呢。」
據金鎖描述,她當時躡手躡腳走進去,屋子裡黑漆漆的。
「一點月光都沒有?」何宴一下抓住重點,立馬問。
西廂房坐北朝南,丑時正是月上中天之時,怎麼也不會半點光都沒有的。
金鎖抖得更厲害,慌張道:「是,或許是有一點,不然我怎麼看清那人在外屋,大約中等個子,還挺瘦的,正彎腰四處翻找著。」
何宴:「他大致在翻什麼?」
「放衣物的柜子。」
何宴派出去的人陸續回來,臉上身上多帶著傷,灰頭土臉回報他,皆是沒追到。
何宴點點頭,起身,飛腳踢翻板凳,梨花木矮腳凳撞在門上登時四分五裂,飛濺的木屑劃傷金鎖臉頰,她軟軟尖叫一聲。
何宴凝眸看著她,說了句:「賤人。」
「拉下去審,她沒說實話。」何宴語調平靜,令所有人膽寒。
「還有誰看見賊人了?」
「夫君,」弱柳扶風樣的鶯哥兒走過來,「我來說罷。」
「你去休息。」何宴不容置疑道,「這裡不需要你。」
鶯哥兒卻自顧自說起來:「我丑時聽到動靜,從床簾里看到是隱約的人影在向我靠近,我以為是金鎖,就叫了一聲,可那人影卻停了,接著……」
鶯哥兒捂住胸口,臉色很有些蒼白,她不自覺握住何宴的手。
「我卻聽見金鎖在一丈外叫,我意識到那賊人就在離我不到一步,我感覺喉嚨都哽住了,我開始叫人,他立馬往外奔!金鎖想攔住他,卻被他打翻在地。」
鶯哥兒緊接著抽噎一聲,
何宴點頭,俯身查探著房間內留下的痕跡,顯見賊人早有預謀,梳妝檯、衣物櫃,靠牆的木箱,都有被明顯翻動過的痕跡。
甚至裝絲綢的箱子半敞,晴黃色蘇繡料子被扯出一截。
看來真有那麼膽大包天的賊,敢跑到錦衣衛指揮使家中行竊。
「大人,金鎖招了。」這是副管家小跑進來,他年僅五十,留一把細軟羊毛須。
何宴眼風一掃,嚇得副管家立馬斂了眼底的笑意。
何宴拿起赤紅荷包,上面是鴛鴦戲水,交頸而臥,一行俊秀小字在旁——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最下邊是一「達」字。
「婢女金鎖和門房錢達有私情!據她交代,一年前就開始了,錢達的媳婦不是去年剛生了第三個孩子,這倆就勾搭上了,可憐啊。」
何宴點頭,想必是金鎖不慎將荷包遺落在鶯哥兒房中,害怕自己和錢達的私情暴露,便想著趁夜深人靜去取回荷包,哪料到撞上賊人,還因此負傷。
何宴:「今夜的事,誰都不准說出去,我四處都有眼,除非誰是活夠了!」
「她可說賊人模樣?」
副管家:「稟告大人,她說她沒看清,方才只是怕您,故意撒謊的。」
何宴重重嘆口氣:「把金鎖降為最下等丫鬟,門房錢達,發配到京郊的田莊做勞工。」
又著人統計丟失財物,共八件首飾,三塊玉,一匹綢緞。
丟失東西事小,關鍵是失了面子。所以此後何宴尤憎惡偷竊,將捉賊防盜的人手添了近一倍,京城還因此風氣清明了一陣子,當然此為後話。
請來大夫說鶯哥兒都沒事,何宴不去看她,而是轉頭就走。
鶯哥兒很不解。
何宴看著她低聲道:「我何須說明白,你心裡都懂的。」
「什麼?」
「我覺得我很沒用。」
自偷竊之事過,何宴一直冷著臉,讓鶯哥兒都有些沒底,想著他是不是看出什麼端倪懷疑起自己來了,沒料到他竟說出這句話來,她呆住了。
何宴抱住鶯哥兒,悶聲道:「我好怕,我何宴做過的事,都盡數報復在我身上,說來想笑,我從來不信什麼因果報應,現在才開始怕。」
鶯哥兒攥著他的衣角,仰臉望著他,看著何宴面上難得流露出的脆弱,再一次感到了不知所措。
那天的賊人,是杜明。
她也曾跟杜明說過有事可以提前約定時間地點,可他老人家仗著武功高,這戒備森嚴的何府,竟來去如無人之境,想起點什麼事,就來找她。
那夜,屋子裡未燃燭,杜明小聲和她在床幃中交談。
鶯哥兒:「韓風是個怎麼樣的人?」
杜明:「有心計城府,但極為孝順的人,他家中孤母,甚是敬重,孝心之誠摯京城皆有耳聞。」
鶯哥兒:「……」
杜明:「怎麼,你又要心軟?」
鶯哥兒:「不,我應該怎麼做?」
杜明想了想,剛想說什麼,餘光卻瞥見床角下一角紅色,揀起,原來是個荷包,杜明揶揄她做戲做全套,鶯哥兒卻一口否定,說自己從未做過如此模樣的荷包,杜明聽了忽而站起,道了聲不好。
果然,門外傳來輕微腳步聲,急得如同夏雨驟降,杜明起身,想要將門插上,卻猶豫下,轉身往後窗走。
後窗卻傳來好幾人的腳步聲,原來是何宴即將回府,廚子把給他準備的宵夜端去,正路過鶯哥兒房後!
鶯哥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死死盯著杜明,想叫他快些躲起來。
因為杜明一直動也不動愣在屋子正中間,不知在作何感想!
只聽著那門「吱嘎」一聲,一點秋粉海棠繡花鞋露出。
鶯哥兒急得要上吊,自己的臥房沒有房梁,唯一的木立櫃卻在裡間,若杜明現在躲過去,難免弄出聲響。
「完了。」她絕望地想,渾身僵硬坐在床上,心裡反而又有如釋重負,或許這齣荒唐鬧劇終於要結束了。
誰知杜明開始翻箱倒櫃,動作有條不紊,門外的人遲疑了,開門速度放慢了些,鶯哥兒明白杜明用意,心跳得飛快,急忙放下床簾躺下,手撫著胸口,儘量讓自己放鬆下來。
時間漫長得如同凝固,又仿佛只有一瞬,聽到金鎖的叫聲後,鶯哥兒一骨碌爬起來,情緒到位地喊出了那句在心頭演練許久的台詞。
「來人來人啊!有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