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掌家

  聽到這話，趙氏腳下一個趔趄，堪堪扶住了廊柱才算站穩腳。她只覺得腦袋裡嗡嗡直響，接下來的話便一字一句也進不了耳朵了。

  

  轉身離去，低垂的夜幕下，清冷的月光照在趙雲初的身上，越發顯得孤寂潦倒。

  哥哥怎麼辦？看來江雲朗知道了真相，現下連自己似乎也保不住如今的境況了，又該如何救哥哥。

  趙氏心不在焉地走回自己的臥房，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但是細想想她卻是不後悔。縱然宋氏是想拉她下水，可是，只要有一絲救出哥哥的希望，她也願意嘗試。

  如今失敗了，那便承擔吧。自出事後，江淵便不過來宿了，兩個人見面也少了許多。這便是夫妻嗎？趙氏越想越難過，一個人在房間裡默默垂淚。

  「母親。」門外響起了江鶴揚的聲音，「母親安置了嗎？」

  趙氏心裡生出一絲暖意，這個時候，到底還是自己的兒子，骨肉至親，也只有他還能惦記著自己。

  擦去了臉上的淚水，趙氏整了整衣衫鬢髮，如常去開門。

  江鶴揚站在門外，一臉笑意，手裡還拿著什麼。

  一進門，便獻寶似的將東西放在桌上，「母親快嘗嘗，這是我今日特意從鼎香園帶回來的粉蒸鵝，香酥鴨和八寶蓮子羹，我知道母親愛吃這個。」

  兒子長大了，能夠體察老母親的心境，還能有這份孝心，趙氏悲涼的心得到了一絲慰藉，覺得很知足。

  剛巧晚飯沒有怎麼吃，趙氏拿起筷箸嘗了幾口，「嗯，好吃，你也吃點吧。」

  「我吃過了。」江鶴揚笑得一臉羞澀，「今日我帶柔嘉去吃的，沒吃完便想著母親也愛吃，就帶回來了。」

  趙氏的筷箸停在半空中，臉上的笑容也僵了下來，可惜，江鶴揚絲毫未察覺。

  「母親，我想同你商量一下，早些迎娶柔嘉進門，她懷著身子，等能看出來就不好看了，況且。」江鶴揚興奮地看著趙氏，「我也想早一點看到她，每日跟她在一起，我就心滿意足了。」

  趙氏的一顆心此刻跌到了谷底，本以為兒子是為了安慰她而來，卻不成想，是來同她商量成親，還將那個小賤人吃過的東西帶回來給她吃。

  養了二十年的兒子，怎麼一夕之間成了陌生人，這還是那個可愛乖巧聽話的江鶴揚嗎？

  趙氏覺得心裡痛得無以復加，淚水又滴落下來。

  「母親怎麼了？」江鶴揚一滯，「可是不舒服？」

  趙氏緩了好半天情緒，抬起頭，含著淚道，「我的兒啊，家裡出了這麼大事，你卻一顆心只想著那個賤人啊，你的舅舅現在身陷囹圄，你不說關心一下，幫個忙，倒是開口跟我提成親，你的良心讓狗吃了嗎？虧得你小時候，他那樣疼你。」

  江鶴揚怔愣片刻道，「母親這是說的什麼話，此事我也是知曉的。舅舅做的事情實在天理難容，是他咎由自取，況且，我還聽說母親也在其中幫了倒忙，險些害了四叔，母親不知反省怎麼反倒怪起我來，這是何道理？」

  他振振有詞，一臉委屈，趙氏氣得發抖，一隻手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襟，捶胸頓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母親既然心情不好，那此事我去找父親和四叔商議吧。」江鶴揚站起身要走，想了想轉身道，「母親如今是江家的掌家人，就該知道自己的身份和立場，莫要因為舅舅失了分寸。」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氣得趙氏臉色鐵青。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他的兒子如今怎會變成了這樣。

  所謂慈母多敗兒，她不知道的是，她一日日擔驚受怕的時候，她的好大兒正在和人家花前月下，殷勤地往岳丈家裡噓寒問暖呢。

  在宋氏的唆使下，楚柔嘉整日裡痴纏著江鶴揚，用宋氏的話說，「納徵之前一時都不能放鬆，防止他們反悔。更何況現在是趙氏那邊一團混亂，萬一她以此為藉口耽擱了婚事，可真是前功盡棄了。」

  楚柔嘉對此卻是不以為然，「母親不用擔心，只怕鶴揚比我還急呢。」

  宋氏看了女兒一眼，「你莫要掉以輕心，這天底下的男子都一個樣，只要有一個姿色過得去的小妖精插進來打個岔，這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走了，都是喜新厭舊的。」

  復又看了一眼江鶴揚送來的東西，嘆了口氣道，「這個郎君也並非十分滿意的，瞧瞧他送來的東西，補品吃食一大堆，竟沒幾樣值錢的。終究不是掙得功名的當家人，花銷上都短了許多，你瞧瞧那楚靈兮得的，她也當真是好命，還是宰相出手更大方些。」

  楚柔嘉將頭靠在宋氏的膝上，笑笑道，「女兒能搶了她一次的，就能搶了她第二次的。」

  一句話說得宋氏眼睛亮了，「此話對，凡事從長計，你比她不差哪裡，雖然那楚靈兮的確姿色不俗，可是那個又臭又硬的脾氣像極了她那個娘，一點兒都不溫柔，不懂得變通，總有一日非逼得男人厭棄她不可。再看看宰相大人，丰神俊朗，論樣貌論地位真是無人能及，我兒若是有朝一日能夠同他……」

  說到這裡，宋氏仿佛想到了什麼，端正了身子道，「我告訴你，我已經想好了，將楚府的祖宅賣出去給你添嫁妝。雖說只是一般的宅子，但好歹也是個三進院子，賣掉了，錢拿到手才是正經的。」

  楚柔嘉大驚，愕然道，「母親好能耐啊，是如何說服父親的？全都給我？楚靈兮不要的嗎？」

  「楚靈兮得的還不夠多嗎？還要給她？」宋氏怒道，「什麼都被她扒拉在手裡，你父親那邊你不用管了，根本也不用他同意，房契在我手上，當年你父親簽了字的，一切交由我處置，如今也定然由不得他。」

  月色皎皎，夏日蟬鳴蛙叫一聲高過一聲，天氣越來越熱了。

  趙雲初罵走了江鶴揚，直氣得胸口疼，一個人伏在桌上抹淚。

  「嫂嫂。」一個雍容典雅的身影立在房門口，「嫂嫂這是怎麼了？」

  趙雲初抬起頭，趕緊背著人擦去了淚水，勉強浮起一個笑容道，「是弟妹啊，快進來坐。」

  進來的正是江洪的正妻，王若柳。江雲朗的二嫂。

  王若柳出身世家大族，父親是督察員左副都御史，正三品，家族背景在趙雲初之上，嫁進了江家後也是頭一個生下了兒子，如今她的兒子江修文可是排到了江家下一代的老大。

  趙雲初忙著給她倒水，卻仍舊控制不住眼角的淚水。

  王若柳的雙手按在了趙雲初的手上，「嫂嫂別忙了，沒有外人，咱們妯娌說說話。方才四叔將他們兄弟都叫了去。看著二爺那個樣子，我也能猜到幾分，左不過是為了舅爺的事情，所以過來看看嫂嫂，誰知嫂嫂竟難過成這樣。」

  說著，王氏掖了掖眼角，「嫂嫂放寬心，他們想想辦法，舅爺定然不會有事的。」

  趙雲初如覓知音，一雙眼又紅了，「我卻不是為了這個，倒是鶴揚那個孩子，連你都知道替哥哥操心，他卻……」

  趙氏嘆了口氣道，「我看了，他們兄弟商議也不會是為了將哥哥救出來，這江家人，都是沒良心的，只顧自己。」

  王若柳看了一眼趙氏，沒有吭聲，默許般的拍了拍她的手，緩緩點點頭。

  默了默道，「我瞧著鶴揚這幾日都不在家中，想必是被他那未過門的娘子勾去了，嫂嫂可要好生籌劃啊，我瞧著這對楚家的姐妹都不是善茬。你說，咱們妯娌幾個這麼些年相處得這麼好，若真是來了個不好相與的，可真是教人難辦。」

  趙氏哼道，「江雲朗的那位我且管不著，但是那楚柔嘉，我是定然不能讓她進門的。」

  王若柳眼角掃了掃趙氏，笑道，「這話也對也不對。那楚柔嘉一個庶出女兒，不進門也不是什麼難事，卻是那四老爺的那位，姐姐可不能掉以輕心了，莫忘了，這江府的管家權可是在姐姐手上，若是人家有心奪了去，莫說姐姐你，連帶著我們，恐怕都沒有好日子過。」

  「不能夠。」趙雲初有些怒氣，「若是我犯了錯不配掌家，也還有你，還有素雲，哪裡就能輪到她來。」

  王若柳挑了挑眉道，「素雲和三爺，兩口子的心都不在這上頭，我倒是能幫襯著點嫂嫂。那咱們說好了，千萬防著點兒那小婦。」

  一面說著，一面又安慰道，「總歸這掌家權在咱們姊妹手中，才能顧得上娘家，不然，當真出點兒什麼事兒，恐怕就算咱們千恩萬謝地求人也於事無補了。」

  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盈盈的燭光下，趙雲初絞著帕子，咬著牙根不作聲，那肅然的神色好像要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