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音兒之死

  翠枝把音小娘的話複述出來，音小娘忽然笑了

  她的笑容里沒有任何不忿和怨毒，而是發自內心的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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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伸了伸手，想要撫摸鐘如意的臉龐。

  可手只伸到了一般，就這麼直直地垂下去。

  鍾如意再看，發現婦人已經闔上了雙眼，沒了呼吸。

  鍾如意心緒複雜。

  她怎麼也沒想到，音娘子會在即將離開宋府之際，觸牆而亡。

  音娘子嘴角還掛著笑，而牆上血跡分明，若是有人在背後推她，她該是含恨而終，怎麼都不會笑出來。

  確定音娘子已經斷了氣，鍾如意從地上站起來，看著一臉震驚的明玉，和緊張慌亂的翠枝。

  先是對明玉說道：「去侯府和小宋將軍叫過來吧。」

  緊接著，又對翠枝道：「也把你們家郡主叫過來。」

  翠枝對上鍾如意的目光，神情有些無辜和委屈，為自己辯解了一句：「長公主，是音小娘自己撞到牆上的，不管奴婢們的事。」

  鍾如意沒應下她這句話，只是道：「先把你們家郡主叫過來。」

  翠枝趕緊帶人往音小娘住的院子跑。

  他們離開院子時，郡主還在院子裡，如今，想必郡主還沒有離開。

  一行人急急往院子趕。

  翠枝想的不錯，平寧郡主確實還在音兒住的院子裡。

  他們離開院子時，平寧郡主把眾人趕了出去，獨自一人靜寞地站在院子裡，在院子裡來回地走，看院內和屋內的擺設。

  二十年來，音兒母子就是住在這樣一個地方。

  寒酸、破敗，到處瀰漫著一股腐朽的氣息。

  很難想像，像宋府這樣光鮮亮麗的高門大戶，府里竟會有這樣的院子。

  當年她為了懲罰音兒，故意把這間破院子指給音兒，不許府里任何人跟她說話，更不許任何人把她當成宋府的侍妾。

  宋府所有人都知道，音娘子雖為宋家開枝散葉，卻得罪了郡主娘娘。

  郡主娘娘罰她，而將軍也冷落著她，她不過是個賤婢，一個誰都可以欺負的賤婢。

  水深火熱，用這個詞來形容音兒的過往，真是最貼切不過。

  平寧郡主看著這個院子裡的一切。

  破敗的門窗，寒酸的家具……

  她心中有痛快，但更多的是悔恨。

  心裡正想著，這間破屋子恐怕以後不會再有人住進來了，正想吩咐府里的下人把這間屋子拆了。

  忽然聽到翠枝著急忙慌的聲音。

  「郡主大事不好了！」

  「音小娘……音小娘她自盡了！」

  平寧郡主心中大震。

  自盡了？

  在這個節骨眼上自盡了？

  平寧郡主一把用力抓住翠枝的肩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齒問道：「怎麼回事，你給本郡主說清楚？！」

  翠枝喘著氣，快速解釋道：「奴婢把音小娘帶到客廳的時候，路上音小娘也不知怎麼了，忽然朝著牆壁撞了過去，奴婢來不及阻止……」

  平寧郡主還沒聽完翠枝的話，腳下一軟，腦子一片空白。

  音兒自盡了。

  在宋府那麼多年的磨難她都熬過來了，卻在即將獲得自由的時候自盡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可能？

  翠枝接著說道：「音小娘她臨死之間，還喊了郡主您的名字，她說：『鍾無雙，對不起！』」

  聽到這句話，平寧郡主再也控制不住，淚水不由自主從眼眶中流了出來。

  她沒有想到，音兒自盡竟是為了自己。

  更沒有想到，音兒臨死前，留下的話不是給兒子宋淮的，而是給她的。

  「音兒……」

  平寧郡主聲音哽咽，頹然跌坐下來。

  翠枝眼疾手快扶住她，關心道：「郡主當心！」

  平寧郡主頹廢問道：「音兒她……現在在哪？」

  「在客廳門前。」

  平寧郡主雙手抓住翠枝的肩膀，接著翠枝的力道重新站起來。

  她踉蹌幾步，而後穩住身形，大步朝客廳跑。

  等平寧郡主跑到客廳前，看到一群人烏泱泱圍在一塊兒。

  她奮力扒開人群，人們自覺退讓到兩旁，為她讓出一條通道。

  這條通道盡頭，她狠了半輩子的女人狼狽地倒在血泊中。

  她踉蹌在撲倒音兒身邊，看到音兒閉上了眼睛，一臉安詳，嘴角還掛著釋懷的微笑，全身力氣好像瞬間被抽走，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軀，猛地跪到地上。

  似是不相信音兒這麼簡單就死了，她顫抖地伸出手，去查探音兒的鼻息，發現對方已經沒氣了。

  她恨了二十多年的女人，陪伴了她大半輩子的女人，就這麼幹脆地自殺了，就這麼幹脆地死了。

  平寧郡主再也控住不住，心中的悲憤如洪水，剎那決堤。

  「誰允許你死了！你一頭撞死倒是乾脆，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你是在報復我嗎？！」

  平寧郡主大慟，心頭一抽一抽。

  翠枝擔心她太過悲憤而昏厥，跟旁邊的侍女一道，上前攙她，想勸她不要太難過。

  卻被她一把甩開。

  「滾！」

  「別以為本郡主不知道，你們這些賤婢一直在看我們的笑話！」

  翠枝被平寧郡主甩到地上，磕到地磚，手肘傳來一陣鑽心的疼。

  翠枝不敢呼痛，咬牙忍著身體上的疼痛，心疼地看著自家郡主，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鍾如意看到這一幕，覺得平寧郡主又可憐，又可悲，又可笑。

  同時，她心裡深深的自責。

  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口。

  她是宋府的外人，並不清楚這對主僕的感情，可是如今死在地上的這個婦人，或直接或間接，是因為她的到來而自盡，

  如果她沒有來帶走她，是不是就不會有今日這場悲劇？

  鍾如意沒有開口，平寧郡主的心腹翠枝也不敢開口。

  所有人都沉默著。

  平寧郡主跪在地上，臉上表情兇惡，看上去像是恨不得音兒死在自己面前，可她眼中的淚水和悲痛又是那麼真切，這是確確實實在為了音兒的死的而悲傷。

  平寧郡主痛恨音兒那麼多年，也折磨了她那麼多年。

  無論是什麼樣的折磨，她總是留有三分餘地。

  沒人能說得清，這一刻的平寧郡主，心中到底是痛恨更多，還是懊悔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