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她的名字

  像是怕鍾如意反悔，平寧郡主趕緊走出差客廳，往音兒的院子走。

  守在外面的翠枝和幾個侍女，看到自家主子走得這麼匆忙，也趕緊跟上去。

  主僕幾人匆匆來到音兒的院子。

  平寧郡主走時，罰音兒跪在院內，她們回來時，音兒依舊還是跪在院內。

  看到平寧郡主這麼快就去而復返，音兒有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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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往平寧郡主有事情要辦，從來都是晾著她在院內跪上許久，直到她撐不下去，或者昏過去，府里人才會拖著她回屋。

  像是如今這樣，平寧郡主才走兩盞茶工夫就折回來，還是第一次。

  音兒跪得恭敬。

  平寧郡主看到音兒卑微的模樣，停下腳步，心中忽然有些複雜。

  從她懂事開始，音兒就陪在她身邊了。

  後來她嫁進宋府，音兒鬼迷心竅勾引了她的丈夫，導致她和丈夫決裂，再後來，音兒懷了宋威的孩子，導致她未出世的孩子死於非命。

  再然後，便是二十多年的愛恨糾葛。

  她的父王死了，她父王只有她一個孩子，她沒有什麼兄弟姐妹。

  除了孩子外，唯一能稱得上她家人的，就只有音兒一人。

  她和音兒只見的恩怨，已經無法用簡單幾句話來概括。

  她無疑是憎恨音兒的，也想過要不要將音兒杖斃，為自己的孩子報仇。

  可到底，她狠不下心對音兒下死手。

  這麼多年，她在宋府苦苦掙扎，守著一段由愛生恨的婚姻，被生活折磨成一個滿心怨毒的惡婦。

  而音兒何嘗不是一直在苦苦煎熬。

  如今長公主要走了音兒，她心中說不上是憎恨更多，還是解脫更多。

  從今往後，音兒應該不會回來了。

  那她生活在王府的那些過往，也不會再有人幫她記住。

  平寧郡主走到音兒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面容憔悴，滿臉悔恨的女人。

  心中忽然產生疑惑。

  她和音兒之間，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成了一個惡毒的婦人，而音兒成了一個拆散他人家庭的惡人。

  她們似乎都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音兒，」平寧郡主疲倦地開口，「你恨我嗎？」

  音兒聞言，驚訝地抬頭，仰望著平寧郡主。

  她伸出手，用手語表達——

  「是奴婢鬼迷了心竅，背叛了郡主，奴婢怎敢憎恨郡主？」

  「你應該恨我的，是我讓你們母子這些年過得生不如死，你應該恨我的！」

  音兒垂手不語。

  她確實恨。

  恨平寧郡主為何不能大度一點，容納她這個小小的通房，以及她的孩子。

  可她心裡除了憎恨，更多的事愧疚。

  當初是老王爺，把她從死人堆里救出來。

  是王府供她吃，供她傳，還教她讀書習字。

  平寧郡主更是把她當手足，當親妹妹一般對待。

  是她鬼迷心竅，被花花世界裡的誘惑迷了眼。

  是她拆散了郡主的家庭，郡主的孩子也是因她而死。

  她所犯的罪孽，萬死難贖其咎！

  郡主還留著她的性命，是郡主大度，她怎敢憎恨郡主。

  平寧郡主看著音兒卑微自責的模樣，苦笑一聲：「你走吧，離開宋府，從今往後，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音兒猛然抬頭。

  郡主原諒自己了？

  她剛想問，又聽平寧郡主道：「翠枝，把她帶到客廳交給長公主！」

  說完這句話，平寧郡主轉過身，不再看音兒一眼。

  翠枝當即把音兒從地上拉起來，道：「音小娘，走吧！」

  音兒用疑惑的目光看著翠枝。

  翠枝重複平寧郡主的話：「沒聽到郡主說什麼嗎？從今往後，你就不再是宋府的人，再也不要出現在郡主面前！」

  音兒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還想再問，平寧郡主已經不耐煩吼道：「在本郡主要了你的小命之前，趕緊給本郡主滾！」

  音兒一下子僵在原地。

  原來長公主是厭棄她了！

  她就知道，長公主是不會原諒她的。

  音兒的嘴角露出苦笑，任由翠枝拉著自己走。

  從小院到客廳，不過一盞茶工夫。

  可音兒一步步地走，竟覺得像是走了一輩子這麼遙遠。

  離開宋府的這段路程，仿佛是她的前半生。

  十七歲那年，她為了心中可笑的貪慾，葬送了自己從今往後的全部人生。

  這一步一步，都是她那可笑又可悲的過往。

  郡主不願原諒她，那她從今往後，無論置身何地，都是生活在愧疚和不安當中。

  既如此，不如死了乾淨。

  若是她死了，也就不必日日夜夜生活在噩夢和悔恨當中。

  只是她的兒子宋淮。

  她好不容易等到他活著從戰場回來，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他，詢問他這些年到底吃了多少苦頭……

  唉，到底是她這個母親不稱職。

  如果不是投胎到她肚子裡，淮兒應該有一個光明坦蕩的前程。

  這二十多年，她沒有一日盡到母親的責任，還累得淮兒跟她一塊受苦。

  如果沒有她，淮兒的人生，應該會順遂很多。

  音兒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兩行濁淚從她眼角流出來。

  就在她即將走到會客廳時，所剩不過幾步之遙。

  忽然，她攥緊雙手，咬緊牙根，狠狠沖向牆壁。

  砰！

  血濺三尺！

  「音小娘！」

  翠枝的驚呼聲隨即響起。

  坐在客廳等待的鐘如意聽到這一聲驚呼，心頭突突地跳。

  她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趕緊跑出客廳，查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距離客廳幾步之遙的地方，宋淮的生母，她要帶走的人，音娘子癱倒在地上。

  音娘子旁邊，是被嚇得臉色煞白，慌亂無措的翠枝。

  鍾如意腳下一軟，險些沒站住。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勉力穩住心神。

  「找大夫！」鍾如意大吼。

  旋即，她跑到音娘子身邊，蹲下來，查看音娘子的傷勢。

  只見音娘子額頭上一片血跡，猩紅的鮮血從她額頭流到她的太陽穴，再淌到地上，洇開了一地血泊。

  鍾如意伸手查探婦人的頸脖和氣息，發現婦人脈搏微弱，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找大夫！」鍾如意又吼了一聲。

  抓住翠枝的手腕，狠狠質問。

  「怎麼回事？」

  翠枝神色慌張，語無倫次：「不關……不關奴婢的事。是……是音小娘她自己撞到牆上的……」

  解釋完，翠枝趕緊吩咐下人：「快……快去找大夫！」

  周圍的侍女都被嚇得臉色蒼白，六神無主。

  聽到鍾如意和翠枝喊了好幾遍找大夫，才反應過來，慌不擇路地跑開找大夫。

  鍾如意不敢挪動婦人，怕一不小心讓婦人的傷勢更重，只能心急地看著婦人。

  音兒睜大眼睛看著鍾如意，仿佛在通過鍾如意，看著另外一個人。

  她的嘴唇一張一翕，似乎想說些什麼。

  鍾如意俯下身，屏息細聽，

  卻沒有聽到婦人的聲音，而是看到，婦人空蕩蕩的口腔，斷了半根舌頭。

  她看著婦人的嘴唇，開開合合，像是在反覆重複一句話。

  還沒等她讀懂這句話的意思。

  旁邊的翠枝已經熱淚盈眶。

  「音小娘在說，『鍾無雙，對不起！』」

  鍾無雙是平寧郡主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