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同人不同命

  李府之中，一夜之間，白花滿目。整座宅子，都在白色籠罩下，陷入一種難言死寂。

  昨夜馬賊襲城，誤闖縣令府中。不僅燒殺擄掠，還將縣令驚擾而亡。

  縣令辭世，其妻李夫人憂懼之下，一病不起。為治喪，她使人將越總旗妻子，請入府中，幫忙操持喪事。

  

  「你還好嗎？」

  說是幫忙治喪，但府中的一應大小都是五姨娘在打點，只是掛了個名，霍溦就負責跟在她身後，撐個場子。

  五姨娘一直白著張臉，此刻見她搖搖欲墜，霍溦扶住了她。

  踉蹌坐在椅上，身上麻衣，磨得人發痛，自打入了李府，五姨娘就再沒穿過這麼寒酸的衣服。

  要是放在往常，誰敢將這種東西拿到她眼前，她定會苦惱不休。可現在，捂住被李濤踹得青紫的胸口，她整個身子都在發飄。

  搖了搖頭，五姨娘道，「我沒事，夫人將中饋交予我，是信任我。我不能讓夫人，在眾人面前丟臉。」

  李濤死訊傳出時，天光已然泛亮。由於是猝死，府中一應準備不全，治喪所費東西以及種種流程，五姨娘都要悉數親自過手。

  忙到現在，她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

  「你還是省省吧，表忠心什麼時候不能表。別忘了，這是什麼場合。你確定，你家夫人願意看到各樣都準備這般齊全。」

  讓李濤那一踹，五姨娘昨晚後半段，整個人都是意識模糊的。

  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一覺醒來，她就突然發現天變了。沒了李濤，她現在只有夫人這一條路可以走了。

  手裡被塞了熱水，被熱水一熏，又聽得霍溦此言。砰的一聲站起來，五姨娘下意識就要將好不容易布置好的靈堂給拆了。

  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霍溦總算知道，馮盈為什麼要讓她幫忙治喪了。

  「急什麼？這都是我們好不容易才布置好的。把它毀了，落在他人眼中，成什麼樣子？現在已經足夠體面了，想討你家夫人歡心，那接下來，你就不要再像剛才那樣拼命了。」

  被霍溦拉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五姨娘訥訥點頭。

  而她們還沒撈到片刻清閒，李家後院知曉李濤死訊的鶯鶯燕燕，就一齊涌了上來。跪在靈堂裡面，哀哀切切地哭，直將霍溦吵得眉頭直皺。

  「你瞧，她們是不是很可憐啊！」

  曾經跟李濤的所有情誼，在昨夜被他親手了斷。五姨娘也知道現在她也該哭，可不管怎麼努力，她的眼睛就好像壞掉一樣，擠不出一點淚來。

  「我是農女出身，十五歲下地種田的時候，被他看上，納入府中。他說府里除了夫人，沒別的女人。夫人身子不好，如果我能一舉得男，他就將我扶為平妻。」

  五姨娘現在還記得，第一次遇見李濤的情景.那時的她，還不叫阿五。人人叫她翠蓮，說她是村里最美的女孩子。

  「我那時已經定親了，可我實在是不想過一眼就看到頭的苦日子了。所以我跟了他，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一切的一切都美好得像夢一樣。」

  面前的女人們打開五姨娘的記憶，在她一旁，安靜地做一個傾聽者，霍溦知道，她現在並不需要回應。

  「他說，府中除夫人外，別無女人。可你知道為什麼，我是五姨娘嗎？」

  沒等霍溦回答，她就自問自答，「因為前面的四個，都偷偷懷了孩子，被夫人落胎髮賣出去了。我膽子小，也不想死，打聽到這件事後，所以不管怎樣，我都沒懷過身子。」

  三言兩語將自己的故事講完，五姨娘望向霍溦，眼中是止不住的艷羨，「所以，越夫人，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啊！」

  「年輕有為的夫婿，寬厚有加的婆母，自己又識文斷字。你的一生，是我連想都不敢想的好運。」

  如果前世沒有遇見林瀾，五姨娘的現在，可能就是那時她的未來。

  一頂小轎抬入府中，上有老爺，下有夫人，半主半奴，生的孩子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叫一聲娘親。

  霍溦可以跟五姨娘共情，可聽見她將自己的現在歸咎於好運，霍溦不敢苟同。

  現在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努力爭取來的，不管是現在的日子，還是身邊的親人，都是她絞盡心思，萬般籌謀來的結果。

  一句好運，就將她的全部努力磨滅得乾乾淨淨，霍溦想為自己辯解，可對上一臉麻木的五姨娘，又不知從何開口。

  「這一輩子，我活得太累了。如果有來生，我也想投個好胎，過過公卿侯門家的好日子。」

  這一句話，霍溦徹底明白了，她跟五姨娘的不同。

  五姨娘將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全被歸咎於命數，而霍溦卻是與天斗與地爭的不服輸。

  「那你以後準備怎麼辦？」道不同不相為謀，瞧出五姨娘固執，霍溦不浪費口舌，直接發問。

  只顧著抱怨命運對自己的不公，被霍溦一問，五姨娘才反應過來，自己還有下半生。

  「可能跟她們一起吧，也可能跟著夫人吧。我什麼也不會，哪裡能收留我，我就去哪裡。」

  「不會，可以學啊！」

  聽見霍溦回答，五姨娘瞪大了雙眼，將自己的手展示在她的面前，「你瞧瞧我這雙手，養尊處優這麼多年。是捏得起針，還是拿得起線。學？說得簡單，哪有這麼容易就能學會。」

  前世入宮，因為大字不識，霍溦沒少被人暗中嘲諷。

  暗中買來一本幼童啟蒙，身邊所有人都讓她別白費勁，有這功夫，還不如想想怎麼讓成帝多召幸幾次。

  可霍溦就是不服輸，一個字一個字地學，一筆一划地練，把身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換成筆墨。她學了整整一年，才能自己讀懂話本子。

  對上油鹽不進的五姨娘，霍溦這回沒有回答她了。

  因為她發現，不管自己怎麼說。落在不想努力的人眼中，都只是天方夜譚。

  她想讓自己隨波逐流，淪入爛泥，那麼這世間，就沒有人能救得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