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殺雞焉用牛刀
2024-08-31 00:20:25
作者: 減字南柯子
羅潤留下來的東西,在越珵手裡壓了好些時日,直到燕王難掩興奮地將他們未來去處告知他,他都沒尋到個合適機會告訴霍溦。
「回來了?怎麼說?」越珵一早就被燕王叫去,霍溦擔憂了一日,到暮色西斜,才又瞧見人影。
接過霍溦手中茶盞,越珵將她按回椅上。
「他還真是將我當作能人了,單挑燙手山芋往我手裡塞。」滾茶入腹,熨帖地走向僵冷血脈液。在霍溦充滿疑問的目光里,越珵艱難憋出這句話。
只可惜單這一句話,熄不了霍溦的求知之心,反把她的好奇心徹底勾起。
大手附在頭頂,霍溦沒得到越珵口中後續,倒是先被他將臉給轉了個方向。
熾熱目光移開後,足足過了好幾息,越珵才不自在輕咳,為霍溦解惑。
時大姜地方官制,州下郡中設守、丞、尉各一人。
守掌一郡政事,為治民者;丞專司輔佐之責,為守佐使;而尉掌全郡軍事,同為守佐官。
常理論之,郡丞、郡尉皆為郡守副使,需聽郡守之令,方可行事。可在常受外敵侵襲的沅南,手握軍權的郡尉,反比執掌民事的郡守權力更大。
沅南郡尉曾蜚,出身沅南世家。升任沅南郡尉後,與家族勢力相互勾結,是實打實的沅南地頭蛇,也將原本的一郡之守,壓得是喘不過氣來,只能做甩手掌柜。
無法無天的土皇帝當久了,曾蜚對燕王這位皇室中人,自是不放在心上。而燕王哪怕不得成帝歡心,可刻在骨子裡的高傲血統,讓他無法忍受曾蜚的如此冒犯。
針尖對麥芒,沅南官場如今雖面上一派和善,底下卻早風雲變幻起來。
燕王扶立以原沅南郡守跟曾蜚相爭,他本打算將越珵隨便安插在曾蜚手下的軍營之中。
但回鶻人再度入侵的消息,讓他如聞見血腥味的敖犬般,窺見從曾蜚身上撕扯血肉的大好時機。
回鶻乃是遊牧民族,擅騎射,且頗具凶性。凡被其擄掠縣村,無不一室空空。若有勉強倖存者,也只是留得性命。
春日正是萬物復甦之季,生長於草原的回鶻人,深諳他們的立身之本,為避開獵物交配期。每當儲存物資不足時,回鶻壯年總會出草原,來為一家老小掠奪物資。
晉國兵強勢大,他們不敢招惹。向來柔弱可欺的大姜,就成了他們的目標。
今年冬長春後,回鶻人放馬出草原。與回鶻最近的羌縣便成他們口中肥肉,被接連掠殺三四個村落後,羌縣的消息才傳入曾蜚手中。
「他讓你,擊退回鶻人?」
前世被稱作弄權妖妃,霍溦也只是處理京中那些官員間雞毛蒜皮的瑣事。軍務重事,她還沒沾手,太子跟秦王二人,便分割得一乾二淨。
想起燕王那假仁假義的樣子,越珵就想作嘔。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他道:「曾蜚羌縣交予燕王手下,並立下一季之期。」
「一季之內,若能將回鶻人趕出,則曾蜚不再以任何藉口阻攔燕王插手沅南諸事。同樣,若是不能,燕王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做他的流放閒王,不可對沅南之事再指手畫腳。」
這件事牽涉甚廣,從燕王跟曾蜚立下此約時,回鶻侵羌,早不是資源掠奪,那樣簡單了。
霍溦跟越珵能想到的事,燕王自然不會想不到。
書房之內,燕王正給艱難請出的裴仲麟斟酒。
雖是燕王手下謀士,可裴仲麟對上燕王卻沒那些普通門客的戰戰兢兢。獨居在燕王府最好的院落,非自願,他尋常不出門。
燕王初遇裴仲麟時,也對這殘疾少年是嗤之以鼻。可當身邊大事走向屢番被他料重,燕王一概原先看法,親手將他奉入上賓之位,不准任何人輕慢之。
「這羌縣之事,茲事體大,交給越珵那愣頭青,真行嗎?」
按理說以裴仲麟現在的身子,得滴酒不沾,可他此生除籌謀心中大事外,唯有一酒癮戒不掉。
端起幾要漫出酒水的杯子,裴仲麟細細嗅著鼻尖酒香,待到燕王快沉不住氣時,才又慢開尊口,「不是王爺想要試探越家公子的嗎?某隻是按王爺所求行事。」
轉扳指的手一停,瞥向身側這桀驁之人,燕王強壓下心中不滿,又親手將裴仲麟空空酒杯倒滿。
「殺雞焉用牛刀,不過區區試探一事,哪能跟羌縣之事相比。」
若按燕王本意,如今朝綱未動,蟄伏沅南,積蓄力量,未嘗不可。但裴仲麟卻硬要他跟曾蜚撕破臉皮,如今,燕王倒有些後知後覺地後悔起來。
都已派人將越珵戶籍調往羌縣,燕王心知裴仲麟最厭旁人質疑,心中疑惑還是驅使他掏出私藏,設下這酒宴。
「我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之理。」搶在裴仲麟前開口,燕王強笑,「可仲麟,這可是將我半生身家壓上之事,你也總得給我顆定心丸吧。」
品著口中餘韻,裴仲麟臉冷得似千年寒冰,「既如此,依王爺所見,曾蜚可是風光霽月的好人?」
能被稱為某地地頭蛇的人,有幾個是好惹的。
曾蜚庇護下的曾家,比鄞都的皇族們,還要囂張。逼良為娼,強取家業,陰害人命,就沒有他們不敢的。
族中之人尚且如此猖狂,縱容他們的曾蜚能是好人?
坊間傳聞,沅南如今還叫沅南,不是「曾郡」,只不過是他曾蜚曾郡尉,不想改名罷了。
「既不是好人,王爺還指望他會縱觀羌縣,而不伸手嗎?日有明暗,事有多面。有越公子在前面,為王爺抵明槍暗箭。這背後功夫,王爺有多少做不得?」
點醒燕王,裴仲麟將壺嘴對著自己,飲了個暢快,復又補充。
「想試探這越公子底細如何,自然是,越難越好試探。他能理得了羌縣,自是恭喜王爺慧眼識珠。倘理不得,或是喪命於此,王爺也有了跟聖上緩和關係的緣由。就是曾蜚一手遮天,難道他還拗得過聖上不成。」
團團圓月掛在黑幕,燈影攢動的書房中議論不休。唯燕王的時有大笑,是驚穿濃夜的筆直劍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