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此乃聖命
2024-08-31 00:17:27
作者: 減字南柯子
天色剛明,用木簪挽起長發,霍溦對著鏡中,將手上白花插入鬢間。換上麻衣,她將孝帶緊緊系在頭上。
用抿子將髮絲全部抿住,霍溦望著鏡中自己。不管今日會面臨何種場景,她都不想在那些人面前,露出半點狼狽。
「來了。」在越夫人的院中,立滿了身穿白衣的人。她們駝著背,勾著腰,臉上充滿對府中男主人去世的恐懼,以及未來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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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任然身側,越家三個兒媳難得齊心站成一排,靜靜候著越夫人出來。
一地寂靜中,越夫人從屋中走出。這一次,她沒有靠著路媽媽。而是憑藉自身力量,一步一步走出。
從院中諸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她聲音虛弱卻有力,「挺起你們的背,伸直你們的腰。咱們越家人,不管身處何地,都不該是這副頹唐模樣。」
這是她夫君跟兒子最後一次歸府,不管是以何種狀態,她都想一如以往地迎接他們,迎接她的英雄。
站在越夫人的身後,朱紅大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外場景一點點映入霍溦眼帘。
街道之上,身穿黑甲的吏卒捧著個白瓷罐子,站在最前面。他的身後,嚴陣以待的吏卒們拿著槍劍對著府門,分立兩側。
「大理寺魯平,奉聖上之令,將越家諸人送還。」那黑甲吏卒,一面說著,一面將手中瓷罐伸出。
死死盯著那個白瓷罐,越夫人一步一步地堅定向前。
點了點頭,顫著手接過瓷罐,她用力地把它往肚子裡勒,就像是想將他們再勒到自己腹中一樣。
身後傳來聲聲啜泣,在這哭聲中越夫人將腰背挺得更直,宛如永不可折的翠竹,昂揚向上。
「我夫君呢?我夫君呢?」
在越夫人接過瓷罐後,紀純跟任然便上前。而她們伸著手等了許久,久到心裡的淚都快流出來了,那魯平卻沒再拿出下一個瓷罐。
紀純是不聰明,可不代表她跟越珉之間感情淡薄。
她之前啊那麼鬧騰,是真的以為以越家人的功勳,這次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是一定一定不會出事的。
可大理寺獄的那場火,徹底將她從夢中喚醒。這些時日,她夜也哭,日也哭。幾日間,就將原本明亮的眼眸哭得暗朦朦,難以視物。
推開身邊攙扶自己的僕婦,紀純撲上前拽住魯平黑甲,目眥欲裂,「我夫君,我夫君越珉。他在哪裡?你沒將他送回來,是不是因為他被救出來了?」
倒退一步,將黑甲從眼前這個瘦弱女人手中拽出,魯平說:「火勢過大,越家四人關於一處。遺體融於一處,難以分辨,此瓷罐之中,便是全部。」
魯平說完後,大門之處一片死寂。
沒有人想到,十六歲便在戰場上殺敵,立下不世戰功、曾被成帝成為國之脊柱的越振。最後,竟落得如此下場。
死後不僅無全屍,甚至連一個清淨之處都沒落得,還要跟三個兒子擠在這一個小小瓷罐里。
瞪大了眼,望著手中瓷罐,越夫人抖著唇,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連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而被魯平打擊的紀純跪坐在地上,低著頭,一動不動。如若不是衣服上潮濕之處越來越大,她針灸跟死人一般無二。
得見此景,得聽此言。自以為做好心理準備的霍溦也閉著眼,不知如何是好。
殺人不過頭點地,可這些人,卻連死人也不肯放過。
越家諸人於沙場上征戰,武藝超群。
他們那些心懷叵測的小人怎麼可能會將他們父子四人關在一處,如今未寒屍骨混在一處,怕又不知誰在背後出此詭計。
望著那被越夫人用身子包裹住的瓷罐,霍溦恍惚間好像看見了上一世的鎮國將軍府。
上一世沒有她威脅鄔陽長公主將越珵挪出,是不是在這一罐骨灰中,也有越珵的存在。
「珉哥。」撕心裂肺的聲音劃破天際,紀純哭著爬到越夫人,伸手去摸著那個已經被越夫人捂熱的瓷罐。
如失伴的孤鴻那樣哀嚎著,手指一寸一寸地從白瓷罐身滑過。她摸得細緻且認真,想從中在冰冷罐身中再體會一次她丈夫的體溫。
明明說好的,若是此番越家被聖上免職,他就不當二少將軍了。帶她回她的家鄉,置買田地,男耕女織,做一對羨煞旁人的神仙眷侶。
越珉啊,越珉,你說過此生不會騙我的。可為什麼?為什麼你現在又說話不算數了?
紀純的哀嚎像是按開了什麼開關,在魯平說完後,一直很沉默的紀純,也終於忍不住嚎哭起來。跪在越夫人腳下,她極力地想去碰那個瓷罐。
「站起來,這像什麼樣子。」咬牙將紀純跟任然扶坐起來,越夫人將手中那重逾千金的瓷罐交到她們手中。一點一點,將她們臉上淚痕拭去。
魯平的臉色沒有變化,可霍溦卻發現他在說完那句話後,死死咬緊牙關,眼神往後飄。拉住越夫人,她啞聲開口,「娘,這不對勁。」
「不管多大的火,都不可能。」霍溦知道這太殘忍了,可還是要繼續說下去,「都不可能只有一個瓷罐,有東西,一定還有東西的。」
而趕在越夫人開口前,魯平終於再度金口。
「屍體焦黑難以辨認,已由官府統一下葬。諸位夫人若想拜祭,可前往城東。」
聽見這話,越夫人忍了這麼久的淚終於還是掉下來了。
「你憑什麼說難以辨認,我的夫君、我的孩子,不管……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能認出來。」說到最後,她泣不成聲。
「此乃聖命。」撂下這四個字,魯平不再出聲。
「是啊。」依靠著霍溦身上,越夫人眺望著皇宮方向,「這是聖命啊,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聖命啊。」
趕在她說出不敬之言前,霍溦將她交給路媽媽,站到魯平面前。
「魯大人,你要送的東西,已經送到。」所以,你該走了。
盼了這麼久,卻盼來一個這樣的答案。越家女眷需要療傷的時間,霍溦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可下一刻,石路上卻傳來踢踏聲。人群裂開,一個拄著拐杖的人蹣跚出現在越家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