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外祖母

  葉筠帶著這樣的心情，挪著灌鉛的步子進了名堂。

  這個時候，顧瑩瑩悄悄在東邊門口站住了，她先往裡頭張望了一眼，看到一個眼熟的丫頭，招了招手，問了問裡邊的情況。

  隨後扭過過來看向葉筠。

  令她詫異的是，她發現葉筠低垂著頭，不復剛剛在外面鮮活嬌俏的神態，而是十分默然，那周身仿佛籠罩著一層哀傷和疏離。

  顧瑩瑩晃了晃頭，以為自己看錯了。

  「喂，你在這磕頭就是了，不能聲張哈，裡頭有很多老夫人，我告訴你，你要是敢說話，我一定把你丟出顧府，再也不見你了！」顧瑩瑩信誓旦旦地威脅。

  

  結果話說到這，她發現葉筠的眼角似乎濕潤了些。

  完了，剛剛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女，這回怎麼被自己嚇哭了。

  她推了推葉筠的胳膊，葉筠低著頭直點頭。

  顧瑩瑩朝屏風後面的那個蒲團指了指，這是她剛剛吩咐丫頭給拿來的。

  葉筠看到了那蒲團，緩緩走了進去，再轉過身，面對屏風，怔怔站在那。

  顧瑩瑩見她一言不發，也就放心了，雖然覺得她的舉止有些詫異，可這丫頭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古怪，也沒什麼。

  她轉身吩咐門口的嬤嬤盯著葉筠，自己繞過屏風進了裡頭。

  葉筠隔著一扇八寶翡翠屏風怔怔發呆。

  「祖母……」

  裡頭傳來顧瑩瑩撒嬌的聲音。

  她渾身一顫，兩行眼淚涌了出來，卻又生生忍住，強自吞了回去。

  她悄無聲息地跪了下去。

  外祖母……

  她咬著下唇，心裡呼喚著。

  兩世，兩次機會，上午她隔了一堵牆，這下她隔著一座屏風。

  本以為是那種繡面屏風，那麼她還能透過屏風依稀看到外祖母的身影。

  可眼前卻是一座八寶檀木翡翠屏，把裡頭的畫面隔絕地乾乾淨淨，她什麼看不到，只模模糊糊聽到一個略慈愛的聲音淹沒在歡聲笑語中。

  外祖母，小七給您拜壽了！

  葉筠輕輕地低下頭往前一拜。

  您一定要好好的，等我來看你，等我給蕭家洗刷冤屈，讓母親和父親亡魂安寧！

  再一拜。

  淚水依舊被忍在眼眶內，再吞回肚子裡。

  如果連這一點事都忍不了，何談復仇大業。

  最後一拜，祝您萬壽無疆，祝您和外祖父福順安康。

  她將頭輕輕靠在手背上，久久沒有起身。

  即便沒能見到她老人家，可今日給她磕了頭已經是再欣慰不過的事。

  葉筠再次抬頭時，已經浮上了笑容，仿佛她看到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正在朝她招手：

  「小七……我的小七，最可愛最淘氣的小七，你到外祖母懷裡來，外祖母給你留個兩個金鎖，你帶著它可以長命百歲……」

  眼眶再一次酸痛。

  那兩個長命鎖一直被放在蕭家她的床榻旁邊的架子上。

  她身子虛弱，不喜歡戴重的配飾，而她終究沒有長命百歲……

  所幸，所幸，她又「活」過來了。

  葉筠起身緩緩出了長怡院，出來時，日頭開始西斜，正是午歇後最歡鬧的時候，隔著幾個院子，都聽到東邊戲園子裡的歡鬧聲。

  她抬步走出了長怡院的院子，見沉香在外頭的槐樹下等她，主僕二人順著抄手遊廊往西邊走。

  她再回去看姐姐，她怕寶泰公主趁著她和顧瑩瑩不在，欺負姐姐。

  葉筠猜測沒錯，她來到西邊水閣的長廊上時，就看到顧家的丫頭和嬤嬤端著那些準備送去水閣的點心瓜果往東邊走。

  沉香見狀立馬攔住了一個往後院去的丫頭，「這是怎麼回事？姑娘們不是在水閣納涼嗎？」

  那丫頭脆生生地回道：「剛剛寶泰公主派人來傳話，讓姑娘們全部去東邊戲園子外面的敞院！」

  「敞院？」葉筠眉頭皺了起來。

  去敞院做什麼？

  一般軍將府上都有敞院，用來當做校場，偶爾有些貴族子弟打馬球或比騎射之類。

  顧家這樣的書香門第也有敞院？

  葉筠不禁奇怪，拉著沉香順著長廊往東邊走，「我們去看看！」

  一路上越來越多的人往東邊涌，仿佛是看什麼熱鬧似的。

  西邊這條長廊往東南邊蜿蜒一下，接上了顧家垂花門附近的花廳，再通過花廳過了一個穿堂，就看到了一個大院子。

  只見這個大院子最西邊是一個很寬很長的大敞軒。

  裡頭約莫有十六根大紅柱子，可容納兩百人左右。

  敞軒前面就是一個寬闊的敞院，也可以稱之為校場。

  此刻上頭就飛奔了好幾匹馬兒。

  遠遠的，都看到了塵土飛揚，歡呼厲喝。

  抬眼見隔著一小空院的大敞軒里，烏壓壓站滿了人。

  敞軒左邊是一些公子哥，右邊則是穿得櫻紅柳綠的姑娘們。

  敞軒正中垂著一塊紗簾，紗簾並不能遮擋視線，只是提醒公子姑娘們男女有別。

  她順著右邊的長廊折去敞軒里，墊著腳尋找蕭五娘的身影。

  這時耳邊傳來姑娘們小聲議論的聲音。

  「說來還真是奇怪，公主府和顧家合邸竟然有校場？我以為顧家這樣的書香門第嫌惡武事呢！」

  「我剛剛聽到時，也很奇怪呢！」

  「雖然咱們東陵國以武立國，可這麼多年來，一直提倡文治天下，顧家祖上都是文人士子。」

  「嘿嘿，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一個矮胖的姑娘神秘地笑道。

  「怎麼？你知道緣故？」大家齊齊看向她。

  那姑娘得意一笑開口道：「聽說呀，這是長公主吩咐清理出來的，緣故也與蕭家那位七娘子有關呢，說是長公主擔心那位文武雙全的小外甥女來了顧家，怕她沒地兒射箭，就特意給弄了個校場！」

  「原來如此啊！」

  眾人喟嘆。

  可惜物在人亡。

  葉筠聞言腳步灌了鉛似的，再也挪不動，眼淚再一次在眼眶打轉，只覺得一股天旋地轉的痛意絞著她的心口，她有些呼吸不及。

  又是因為她！

  前世有一回她吃了師傅製作的藥丸，保住身子逍遙了一年，她便毅然決然上馬去了邊關，一次絞殺敵人後，她夜裡舉著燭火給外祖母寫信，告訴她老人家，她帶著人追敵，一箭射穿了敵將首級。

  除此之外，她每每都會告訴外祖母自己騎術進益如何，還戲稱去了京城後，給她表演騎射，想必是這個緣故，外祖母眼巴巴就建了這個麼校場，等著她來吧。

  外祖母再也等不到她的時候，心裡該是多麼難受。

  葉筠狠狠地吸了吸鼻子，不讓自己把眼淚掉下來，平復了心情後，再次尋找蕭五娘。

  「哎喲，陸逸的箭術好像有長進嘛，本公主還以為他要把祖宗的本事都丟了呢！」

  這是寶泰公主的聲音。

  葉筠不用想，徑直撥開人群，朝寶泰公主聲音的方向擠過去。

  寶泰公主在哪，姐姐定然就在那。

  她從後面來到了前面，就看到所有姑娘都站著，唯有寶泰公主一人坐在一個只夠一人坐的小塌上，上頭披著鮮艷的絲綢，還放了一個一個牙白色的大迎枕，小塌旁還擺著一個小案，上頭陳列瓜果點心茶水，寶泰公主歪在迎枕上翹著嘴角望著那敞院奔馬的少年們輕笑。

  而蕭五娘正站在她身旁，不僅如此，其他姑娘也都站在，然而，事實上，各人身後都有錦杌或小案，明明是可以坐下的。

  葉筠眉頭微微一凝，來到了蕭五娘身邊。

  蕭五娘感覺到身旁來了人，側頭一看見是葉筠，立馬露出了笑容，「你來啦？顧姐姐沒嚇著你吧？」

  雖然覺得葉筠膽子大，可看著就是個十來歲嬌滴滴的小丫頭。

  葉筠朝她緩緩搖頭，視線落在了寶泰公主身上，而寶泰公主也聽到了這邊說話，立馬抬頭看了過來。

  二人的視線恰好在空中撞上。

  一個冰冷冷，一個清凌凌。

  寶泰公主唇角一勾，眸光掃了一眼身後站著的眾姑娘道，「剛剛有人不是說我是長輩嗎？長輩在這裡，那麼晚輩是不能坐下的，所以諸位都托這位葉姑娘的福，站著看好了！」

  她話音一落，葉筠就感覺到無數雙灼熱的視線戳著她。

  葉筠冷笑一聲，這個寶泰公主還真是小心眼，這麼快就報仇了！

  「哪裡呀，公主此言差矣，站著看才好呢，有公主尊駕在前，只有站著才能看得清呀，此外，我爺爺曾說過坐得時間過長，人的腰身和小腿會胖，站著能養姿儀！」

  葉筠眼角溜了一眼寶泰公主的腰圈和恰恰因裙擺下滑微微露出的小腿腹。

  眾位姑娘聞言剛剛的憤怒立馬消失得乾乾淨淨，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歡喜。

  這個葉筠正是葉家的嫡女，她爺爺曾是太醫院的聖手後來閉門謝醫還惹出不少風波，這事人盡皆知。

  久而久之，大家把葉獻的醫術傳得神乎其神，既然是他跟葉筠說的話，那麼自然是可信的。

  沒有姑娘不希望自己有個好身材。

  可是寶泰公主瘋掉了！

  她胸口瞬間燒了一團怒火。

  這死丫頭竟然敢嘲笑她！

  她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腰，粗粗的一圈，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腿腹，見那小腿腹圓鼓鼓的，頓時氣得立馬將小腿放下去藏在裙擺里。

  她坐在小塌上，氣得渾身發顫，卻不敢吭聲，她怕自己一說話，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腰身和小腿上。

  氣死了，小蹄子，你等著！

  寶泰公主狠狠颳了葉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