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謝青雲不能沒有司南

  雙刀重重劈下，卻被空智和尚身上隆起的一道流轉著經文的橙黃法罩擋住，所有的勁力一絲一毫也無法透入，於是在法罩表層炸開，他被自己的力量震退，翻飛著落回到棧道上。

  聖人封印下，這和尚是怎麼保持第三境修為的？

  謝青雲想不通這個問題，好像封印對對方根本不起作用。他這一擊雙象，居然連對方的法罩都不能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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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主一定在想，和尚是怎麼保持第三境修為的。」空智微笑地說。

  謝青雲用力握緊天機傘，修為節節高漲，同時長夜也覆上煅燒的痕跡，緞帶一點一點伸長，圍繞他的身體。

  「我問了你就會告訴我？」他冷漠地說。

  「貧僧統共修了七七四十九世，共得七種佛果，佛為一切有情眾生靈魂深處的淨土，縱使永夜降臨，佛果的光，亦不會消滅。」

  空智笑著說，「佛在塵世，亦超脫於三界，世上沒有任何規則可以束縛佛。貧僧觀施主頗有慧根，若是肯放下執念，入我佛門，必能萬世超脫，永劫不滅。」

  謝青雲喃喃地道：「這個世界真奇怪，巡夜人碰到我，就想讓我成為巡夜人；守衛長城的碰到我，就想讓我成為守衛軍；做和尚的碰到我，就想讓我也做和尚。幸好我沒有遇到做面首的，要不然豈非也要邀我同去？」

  「和尚，我也想要邀你一邀。」他忽然目露凌厲。

  「哦？」空智道。

  「請和尚做個人吧！」謝青雲說罷一聲厲嘯，星火燃起，平平一個橫移，雙刀反握，由下而上劈斬。

  掛月！

  刀鋒掠起的弧光，帶著凜冽的深寒，哧拉撕破了橙黃法罩。空智笑了一笑，口中默默頌念著什麼，經文竟顯化出來，形成一個巨大的手掌，煥發著佛光，拍碎了刀光，同時將謝青雲拍飛出去。

  謝青雲只覺肺腑劇烈震盪，「哇」一聲嘔出血來。他翻身落地，突覺後背覺出致命危機，他下意識縱身掠到左側壁上，棧道盡頭入口處轟然一聲響，一隻巨大的人面蛛闖將進來。

  它比外面那些守衛要更龐大一圈，複眼里猩紅的光更是駭人。

  「誒嘿嘿嘿，活人的氣息，和尚別跟我搶，讓我吃了他，讓我吃了他。」它的口器蠕動，竟發出人聲來。

  「我說過幾次，不准你到這個地方來。」空智臉色一沉，「此等聖所，豈是你這等妖物可以玷污的？」

  「嘿嘿，和尚，你我相鬥，這小子鐵定趁機破陣救人，不如先讓我吃了他……他看起來實在太美味了，上回我在蛻皮，被他給跑了，這次我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我忍不住了，哇……」

  帶著強烈腐蝕的網撲向謝青雲。

  謝青雲忍不住的毛骨悚然，一個空智都對付不了，又跑來個似乎能與空智掰手腕的蜘蛛精，這還讓人怎麼活？

  他緊急躲避蛛網，往棧道中段躍去，但那蜘蛛突然就出現在他的落點，並興奮地張大口器，「喀喀」的發著響。他一陣頭皮發麻，在落下之前硬生生橫移數尺，卻也躍出了棧道，往那無盡的黑霧落去。

  「對對對，快往那裡跳，可以逃生。」蜘蛛精興奮地大叫大喊。

  謝青雲怎能讓自己掉下去，發動千幻雲底靴，延緩下落速度。他的身後浮現猛虎、彼岸花、焰火等意象，一刀下劈，猛虎出山，向蜘蛛精撞去。

  蜘蛛精被撞得退了一段距離，它「哇哇」大叫起來，「他打疼我了，我可是大妖，巨妖，他居然能打疼我，我太興奮了，我吃了他，一定能蛻變得更強。和尚，快幫我捉住他，讓我吃了他！」

  猛虎意境暴烈，但還是奈何不了蜘蛛精。謝青雲知道他只有一次反擊的機會……現在，猛虎遊園，焰火綻放，彼岸花盛開，在這個不大的空間裡，三重意象結合得更為緊密、和諧而且自然。

  在這等情境下，他幾乎把氣息調整到了最佳狀態，能否突破一切，抓住最後一線希望，就看接下來這一招了。

  「長夜·天地一隙。」

  黑暗氣霧很快取代了佛光，它很霸道而且強硬，它幾乎不容任何其他的光線存在。

  謝青雲在虛空漫步，長夜出鞘，挽了個刀花，然後緩緩歸鞘。三重意境加持下，這一招的威力也被推到了他當下所能施展的極限。

  虛空一重一重破裂，毀滅的範圍愈來愈廣。蜘蛛精「哇哇」亂叫，在洞壁上亂爬，像火燒了屁股……但是它沒有死，它還活蹦亂跳。

  謝青雲的心不盡的往下沉。

  黑暗空間裡，忽有一縷佛光滲透。

  三個塑像仿佛活了過來，威嚴地俯瞰著，黑暗空間霎時間千瘡百孔。

  謝青雲在這霎時間內，也如黑暗空間般遭到了凌厲的重擊，血霧從他身上激射出來，經絡節節斷裂，五內如焚。他只覺周身撕裂般的痛苦，眼前陣陣發黑，七竅也都滲出血來。他知道自己多半難以倖免了，強撐著來到司南面前。

  她並不像故事裡的女主人公，在男主人公拼死奮力救她，而她只能無能為力看著的時候，因而淚流滿面。她只是靜靜地看著像個血人似的謝青雲，略帶責備地說，「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告訴過你，在高級意識形態里，我們的相識只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

  謝青雲沒有說話，用他僅剩的力氣，顫巍巍地取出那串「藍色之淚」，然後戴在司南的手腕上。「我一想到你要在這個地方忍受永恆的孤獨，我就再也無法前進了。我想如果要給你之於我賦予其意義，那就可以等同說：謝青雲不能沒有司南。」

  他看著她笑，然後下墜。

  底下是蜘蛛精的口器。它的口器足以絞碎任何進入其中的物體，何況血肉之軀。

  「謝青雲，你太傲慢了，你以為我離開了你，就找不到新的玩具了？你以為我離開了你，真的是為了你？我只不過厭倦了。」

  司南身上一閃，少女司南就跳出來，提了謝青雲的領子就朝洞口飛去，「我厭煩他們的糾纏不休，我厭煩這世間的一切，我厭煩你們人類總是要給自己的行為賦予意義。」

  她來到門口，轉身伸手，「重現。」

  整個地底空間霎時間開始粉碎，蜘蛛精怪叫著跳入黑霧，但似乎有半個身體沒能逃走。

  空智雙手合十：「妖孽，貧僧四十九世金身，你又能毀滅幾個？」金光乍然一閃，他先消失，然後又出現。

  司南已帶著謝青雲消失得無影無蹤。

  蜘蛛精帶著半個身體跳出黑霧，它抖一抖身體：「妖術·蛻變。」另半邊就慢慢長了出來。

  「快追哇和尚。」

  「她逃不掉。」

  和尚捻了個訣，他與蜘蛛精就消失不見。

  ……

  寶鏡城十里外。

  夕陽餘暉下，亂葬崗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光。亂葬崗另一邊是一處懸崖，懸崖望下去，是一大片青綠的竹林。

  司南把謝青雲放在懸崖邊，一本簿子被從謝青雲懷中震落，她拿起來掀開扉頁：

  「我從小就有一種特異，對別人的話語，會有多重的解讀。我從司南的話語裡感受到了她的不安，我想告訴她，這世上沒有什麼力量可以叫我把她遺忘；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我決定寫日記。我不是個習慣把自己寫在日記里的人，所以當然就不會有我的事情，它是專門用於記載司南的日記，鑑於此，我決定將這簿子命名為司南日記。」

  司南坐了下來，翻開了第二頁：

  這日記是為防萬一，假如這世上真有某種力量可以叫我把她遺忘，那麼我在這一頁記錄的是我個人對她的觀感：她有的時候表現得很無知，但有的時候又無所不知。我想這與她的經歷有關。她在學習人的一切，但我很擔心人性的黑暗面會影響到她。她酷愛吃雪山蜜餞，對食物有一種異樣的執著，我認為這是因為她的存在本身需要耗費極大的力量。她擁有把食物完全轉化為原始精元的能力。她在我身上種下種子，我想這讓她隨時可以抽取我的血肉精華以彌補自身，但她從來沒有這樣做，這讓我很感動。當我表現出對她吃人的反感時，她努力在控制自己，這是我為什麼想要幫助她的最大的原因——無論她犯了什麼樣的罪惡，她擁有自我救贖的可能性。

  她開心的時候會轉圈圈，這是她最可愛的地方。她生氣、害羞的時候會咬我，她咬人真的很痛。當她的分身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就不再表現得人畜無害，我想這也是她的生存本能。她的分身擁有召喚本體的能力，她的本體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這也許就是她為什麼會被鎮壓的緣故。

  她漸漸開始像我們一樣睡眠，我想她是不願意一個人面對孤單的夜晚。

  記住，她害怕寂寞，不要讓她一個人，這是我對可能失憶的我自己的交代。

  司南默默翻頁：

  「三月十七日。晴。司南突然跑來問了我一個問題，我的回答是『便是傾盡五湖四海來沖洗我的記憶，司南的一筆一划，都不會淡去。』其實這只是半句，不止你的名字，你的笑容，你的頭髮，你的眼睛，你的唇，你所有的形象，我沒有一樣可以忘記。但是這樣太像在表白了，她看起來還是個孩子，我不能對著一個孩子表白，就好像我真的『煉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