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這首水與火的悲歌（24）

  要出去這個決定倒不是李知瀾衝動，而是因為，沒有人比李知瀾更了解顧重雲，她一直默默在場，雖然不動聲色，可依然非常謹慎地注意著周遭發生的一舉一動。

  顧重雲眼神變換的時候，李知瀾從他的細微舉動就意識到他一定發現了嫌疑目標。但他們面臨的問題是，顧重雲需要知道對方的位置，可又不能讓對方知道他們的位置，這對他來說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

  當然李知瀾並不知道對方一共有兩個人，她只是從顧重雲的眼中看到了猶豫的神情，他極少猶豫，一旦猶豫了，就意味著他確實遇上了不好解決的難題。

  她立刻就猜到了情勢，也想到了她認為最好的對策。

  顧重雲有武功在身，如果走了出去，很容易被對方識破身份。可她只是普通人，而且還是個女子，天生的會讓一些人降低防備。只是她想，唯一需要顧慮的可能是，萬一來的是季靈菡，她需要改變一下自己的舉止習慣，避免讓對方認出自己。

  情勢緊急，李知瀾與顧重雲在瞬間交換了一個眼神，顧重雲知道這件事對於李知瀾來說十分危險，可是他又確實沒有別的辦法。唯一比較好些的是，李知瀾身上還有黑曼巴蛇的保護，真到了危機時刻，性命要緊，還能護得住她。

  所以顧重雲艱難地在猶豫中點了點頭，下一秒李知瀾將他從門邊推開，然後自己站在他原本的位置，深吸了口氣，走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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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此刻不在房間，給了李知瀾很好的出門的理由。

  她走出雅間之後並沒有往來人的方向走，而是轉向了相反的方向，她故意把聲音放的又尖又細，刻意矯揉造作了起來，就別說是季靈菡了，就連顧重雲聽了都覺得頭皮發麻。之前誰要是跟他說，李家大小姐會用這麼嬌滴滴的語氣說話，他肯定反手就是一刀：胡說什麼，怎麼可能？

  現在倒好，他是真真切切聽到了，李知瀾刻意悠揚婉轉的語調在走廊里飄開：「人呢？伺候的人都去哪裡了呀……」，故意拖長的尾音，起伏跌宕能有好幾番，比江南吳儂軟語的小曲還令人酥醉。

  「咦」，顧重雲抱著自己哆嗦了一下，幸好平時李知瀾不這樣說話。不過，原來李大小姐還是能當個嬌滴滴軟萌美人的，只是她不想而已。

  不遠處隔壁雅間的羅竟夕聽到動靜，都跟著後腦勺發涼了一下，他完全沒聽出來是李知瀾的聲音，只在心裡覺得是哪家來的大小姐如此又嗲又作，人人都恨不得低調行事，只有她跑出去在走廊上亂晃。

  李知瀾在走廊上越走越遠，故意晃蕩地發脾氣：「換套茶具怎麼還沒換回來？想渴死我是不是？」

  也正是因為她走的坦然，且太過高調，讓一路暗搓搓向雅間走的修羅殿兩人都心生嘲笑，覺得她不過是那種上不得大場面的蠢貨，這是什麼場合，還顧得上大張旗鼓出門找侍從？

  還真是呵呵了。

  兩人一開始還因為有人暗中偷窺，然後又從這間雅間走出來一個人，所以順理成章懷疑是不是來查他們的，兩人甚至都做好了要盯著，隨時暗中出手滅口的準備，沒想到出來的是個女子，而且還看著不太聰明的樣子。

  這時自然有在外面侍候的僕從上前詢問李知瀾的需要，只是沒想到來人長得過高，把李知瀾的視線擋了個嚴嚴實實。她本來打算說借著有人上前的機會，停步再轉身，暗中觀察他們到底進了哪間雅間。

  可現在遇上點小問題，視線被擋住了，她徹底看不見了。

  修羅殿的兩人聽著她又不說話了，下意識往那邊看了一眼，見黑衣僕從的身影已經將紅衣擋了個掩飾，想必是已經安撫上了。他們徹底放下戒備，走向了自己的雅間。

  李知瀾心裡焦急不已，生怕一眼沒看到對方已經跑沒影了，然而僕從還是耐心且殷勤地問她有什麼需求，半點沒有要讓開的打算，李知瀾急中生智反正自己現在就是個刁蠻大小姐的設定，乾脆伸手把人往旁邊一推，跟著怒嗔到：「說話就說話，離我這麼近幹什麼？」

  僕從：……我不是，我沒有。

  這人毫無防備被推了個踉蹌，不過好處就是恰好把李知瀾的視線讓開了。李知瀾在心裡默默跟他說了句對不起，情勢所迫，我也不是故意的，等案子破了你也算是立了一功，算是給自己積德行善了吧。

  借著這人閃開的空隙，李知瀾恰好看到一行人走進了走廊盡頭的那間雅間。

  她深吸了口氣，戲還是要繼續演完，不然就真的要惹人懷疑了，她於是對僕從吩咐到：「給我那套新茶壺，不要西洋款式的，我也不喜歡顏色太鮮艷的，要素淨點，茶葉也是，味道別太重，淡一點，再搭配些熱點心來，現在那些都冷了，乾巴巴的誰能吃得下去呀！」

  她說完把下巴一揚，突然體會到了當刁蠻大小姐的快樂。

  羅竟夕正好聽完李知瀾說的一長段，轉頭就看到趙九和錦芳兩人正喝茶吃點心不亦樂乎，他們沒武功底子，聽不到那麼清楚，羅竟夕差點笑出聲來，竭力忍住了。

  李知瀾「發完脾氣」施施然回了房間，一進門剛關上門顧重雲就衝上來一把將她抱住，她出門的這短短一息時間，他在房間裡擔心的心神不寧，生怕修羅殿的人有所察覺，對李知瀾不利。

  可他又能清清楚楚聽到外面的情形，因為過於擔心而一字不落地，將每個字都收進耳朵里，他無數次後悔自己不應該讓她去冒這個風險，又無數次內心責怪自己當初為什麼沒能再把武功練得更好些，這樣就可以不必顧忌那麼多。

  總是時間其實很短，但顧重雲心裡來來回回，又緊張又焦慮，手按在門上總想推開，但又遲疑，拳頭攥緊了又攤開，這樣循環了好機會，終於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李知瀾回來了。

  她安然無恙的回來了。

  顧重雲這時候才意識到，他剛才滿腦子竟然都是她，完全忘記了還有要追蹤修羅殿高手這件事。這是第一次他如此失態，但是，當李知瀾真正進門的時候，他又是無比欣喜的。

  仿佛是什麼寶貴的東西失而復得，讓他滿心狂喜。

  所以那一刻他什麼都沒想，放任自己身體的本能反應，一把抱住了她。

  李知瀾感覺到顧重雲的衝動和欣喜都已經溢於言表，他和她穿著同樣的披風，丹朱紅色，彼此仿佛融為一體。

  伸展的臂彎牢牢擁抱著她，李知瀾於是伸手回抱，環著他的腰，側頭貼在他肩膀上，輕聲安慰：「放心，我沒事。」

  顧重雲依然不肯放手，「我嚇死了，我真的嚇死了。萬一……要是萬一……」

  「不會的」，李知瀾說，「我不是還有黑曼巴嗎？再說了，我只是個普通人，他們一看就知道我不會武功，你別忘了，越是高手，顧慮越多，反倒是燈下黑，是他們很難想到的。」

  高手之間過招顧忌太多，害怕暴露，害怕被偷襲，害怕對方察覺自己的殺招……等等等等，所以當你就這麼大大方方走到他們面前，他們倒是不會輕易有所動作。

  「我其實還是會演的」，李知瀾補充到，「畢竟我在他面前演了這麼多年的孝順女兒，他從來都沒有發現我其實一身都是反骨。」

  顧重雲被她說得逗笑，終於捨得放開她，要拉她到桌邊坐下休息，這時候李知瀾被他一拽差點跌倒，才意識到自己其實腿軟了，只是方才要集中精神，完全沒想到害怕，現在結束了，後怕的勁頭一下子全上來了，腿軟都是輕的，如果現在有一張床榻，她現在就把自己躺平，把氣喘勻。

  顧重雲小心地扶著她走，李知瀾走了兩步才算是好些，在桌邊坐下，拿起杯子飛快地喝了一大杯茶。

  那茶都涼透了，可茶壺是一直溫在火上的，可見已經倒出來了好久都沒喝。

  不過涼的茶也好，至少能讓她的情緒平復下來，靜心。

  李知瀾喝完一杯茶終於感覺自己好了些，可後知後覺又想到一點，自己好像剛才離開之前，沒倒茶啊！

  李知瀾猛地看向顧重雲，顧重雲笑嘻嘻不語，可是眼神已經清楚地說明了一切。

  很不巧，李知瀾用的是顧重雲的杯子。

  用同一個杯子這件事因為他們之間親密的關係而顯得有些不可言說的旖旎氛圍，但顯然現在並不是談論這些的合適場合。李知瀾趕忙埋頭把杯子重新換過來，給兩人的杯子裡都重新斟滿了茶水。

  顧重雲見李知瀾的臉色凝重起來，知道她要說正事，也就放棄了要逗一逗她取笑的念頭。

  李知瀾沾著茶水，在桌上簡單地畫了幾筆，顧重雲能看懂，這是走廊和各間雅間的位置所在。最後李知瀾在走廊盡頭的那件雅間點了點，這就是修羅殿高手所在的位置了。

  顧重雲扶正了臉上的面具，走到屏風後，從縫隙透過珠簾去看外面的形勢。

  走廊最盡頭，也就是在他們斜對面的雅間。

  那裡，將是他們這一戰最難纏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