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你在哪兒？（15）

  心動有時候，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可是人的一生之中有太多個瞬間了，記憶又是有限的，想要清晰記住每一個瞬間必然是不可能的事。

  對於琉璃夫人提出的問題，李知瀾和顧重雲都早有猜測會有這麼一問，兩人來之前也對了口供，原本以為怎麼都會是一場天衣無縫的表演，可誰也沒想到，琉璃夫人竟然拿出了兩條曼巴海蛇。

  如果只是從琉璃夫人口中說出曼巴蛇的作用，李知瀾或許並不會全數相信，甚至可能懷疑她有誇大，可是連顧重雲都那麼說，可見確實有可怕之處，他們倆提前對好的詞，此時說出來全都是撒謊，會不會被曼巴海蛇識破？

  李知瀾在那一刻頓時感覺無比絕望，精心準備的謊言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拆穿，她要說什麼才能保證自己通過這次考驗？

  何時何地對彼此心動，究竟什麼算是心動呢？

  李知瀾忍不住回憶起自從再見到顧重雲後的那些場景，在孤島上的生死相護，遭遇刺殺時的患難與共，一次次親密相依，一番番曖昧與試探，他們之間或許早已經有過心動的瞬間，可，要讓她說出某一刻，她一時間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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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顧重雲又會給出什麼答案呢？李知瀾想，顧重雲應該也會放棄他們之前的計劃了，她甚至有點期待聽到他的答案，雖然這並不是一個適當聽表白情話的場景，可是，她的內心是充滿渴望的。

  顧重雲抬眼與李知瀾對視，身邊木盒子裡曼巴海蛇發出淅淅索索的聲響，仿佛在原地緩慢地爬行，每一下都仿佛是一種警告，告誡那些試圖說謊的人不要輕易挑釁它的底線。顧重雲在心裡盤算自己即將給出的答案，這對他來說或許有些難了。

  究竟給出什麼樣的答案，才能騙過曼巴海蛇呢？顧重雲原本心裡充滿了迷惑，可就在與李知瀾對視的瞬間，他突然腦海中想到了一個更大膽的想法，為什麼要騙過曼巴海蛇呢？測試的本身就是謊言與否，想要通過測試，最好的辦法不是說天衣無縫的謊言，而是不要撒謊。

  只要不是謊言，曼巴蛇自然就不會對他發動攻擊。

  而他必須先開口，這樣才能讓李知瀾知道如何用同樣的方式應對。

  想到這裡，顧重雲毫不猶豫地將手先伸進了木盒，曼巴海蛇受到了驚動，在木盒中滑動的速度加快，隨即盤旋而上，冰冷的蛇身圈住了顧重雲的手，因為受過訓練，曼巴海蛇不會輕易攻擊人類，除非人類說了謊話。

  「我先來吧」，顧重雲故作輕鬆地說。

  他看著神色憂慮的李知瀾，並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曼巴海蛇已經收緊了身體，仿佛隨時要發動攻擊。

  顧重雲努力平復心跳，他沒有說謊，他不打算說謊，曼巴海蛇必定對他無計可施。

  「我其實，並不知道心動為何物」，顧重雲淡淡地說著，他雖然長著一張遊戲人間的臉，可在對待感情上卻極為內斂，與年輕女子的接觸更是少之又少，不知何為心動，也並不能理解心動的感覺。

  李知瀾和琉璃夫人都沒想到，顧重雲會說出這句話，很顯然他一開始就推翻了這個問題的設定，何時何地心動，而他答，不知何為心動。

  不過李知瀾很快就明白了顧重雲的用意，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她提示，要如何去應對曼巴海蛇的考驗。

  「所以我不能回答夫人的問題。但此時此刻，如果要回憶起我們相處的過去，我記得最清楚的，是在福州，那天的馬車裡……」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在福州徹查青樓失蹤案時，因為他們發現了意想不到的線索，在途中遭遇刺殺的時候，「那一瞬間，我真的害怕她就這麼死了，因為我的疏漏和無能，死在我的懷裡。」

  顧重雲的眼中有了輕微的波動，他在竭力掩飾心中的情感，「我還來不及牽她的手，沒有帶她買過漂亮的衣衫和首飾，沒有陪她做完她最想做的事，如果她就這麼死了，我就算擁有再多，人生的後半程，也全是遺憾。」

  幸好，她還活著。

  他們從重逢直到此刻，從多年未見的朋友一步步走到相識相知，兩人雖然都沒有向對方挑明，可是他們共度過患難，假扮過夫妻，不用一句言語，只要眼神對視，就能了解對方心裡的念頭，比起普通的情侶或者戀人，更像是靈魂契合的伴侶。

  顧重雲說完，目光卻一直落在李知瀾的身上沒有移開，再不掩飾，清清楚楚讓她看到。

  有些事情不用說明，對於他們倆來說，只要一個眼神就夠了。

  電光火石間，李知瀾就懂了，顧重雲沒有撒謊，現在他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話。

  曼巴海蛇原本緊緊圈著顧重雲，悄無聲息間，它就突然鬆開了身體，隨著沙沙的聲響，緩慢地又回到了木盒子的深處，隨即停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琉璃夫人情不自禁拍了拍手，讚許到：「好，說的真好。」

  但她說到此處突然語氣一頓，掉頭轉向李知瀾，挑眉的瞬間氣勢又強起來，似乎是在威逼施壓：「夫人，輪到你了。」

  李知瀾定了定神，她也剛從顧重雲所說的話當中回過神，那些話對她的衝擊無疑有點大，內心止不住的除了波動，還有掩飾不住的欣喜。只可惜現在並不是一個適合的時機，不然李知瀾真想撲上去擁抱顧重雲。

  但她卻只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入裝著曼巴海蛇的箱子裡。

  她不敢看，於是對此越發恐懼。

  曼巴海蛇輾轉著纏繞上來，李知瀾只感覺到沁入心脾的寒意，差點一激靈尖叫出聲，幸好她忍住了，否則她覺得曼巴海蛇會被她嚇得直接咬她一口。

  幸好這種事情沒有發生，李知瀾努力平緩著呼吸，讓自己去適應曼巴海蛇纏繞在手掌上的感覺，然後放平了語調開口：「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在你家的院子裡，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樹……」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是看向顧重雲的，這是她心底里深藏許久的秘密，現在，她選擇對他坦白。

  「……那一天你坐在樹下，閉著眼好像睡著了，我站在遠處看著你，樹葉被風吹落，落在你的肩膀上……那一刻我心裡想，他真好看，原來，這世上竟然有這麼好看的人。」

  時隔多年，她偶爾還會做那個夢，夢裡是少年青澀的顧重雲還有她，他們並不是在那天認識，可是，這個畫面，卻在從那天起深深烙入了她的腦海。

  李知瀾望著顧重雲微笑，他晃神間似乎在回憶當年的情形，歲月久遠，少年時的記憶早已經模糊不清，顧重雲卻突然在眼神交錯的那個瞬間，想起了那一天。

  那時候他剛開始習武不久，拳腳工夫對他來說易如反掌，難的是內功修習，他的性子原本就容易偏激，內功卻要求平心靜氣，所以他時常受到困擾，有時候毫無頭緒，乾脆就跑到院子裡的樹下打坐，聽聽樹葉響動，鳥叫蟬鳴，努力讓自己靜下來。

  後來他習慣了在院子裡打坐練功，府中下人都知道不能打擾，每到這個時候就故意避開，誰也不敢去觸他的眉頭。唯有來府中找顧瀟瀟的李知瀾不知道，她習慣了自己進出，下人也沒想到她竟然就一路逛到後院去了。

  顧重雲是因為聽到腳步聲才從日常修習當中回神的，不能說是打擾，只是略有不悅，睜開眼看到遠處娉婷身影，是個尚未及笄的少女，他記得那是姐姐的朋友，可又不想開口與她招呼，所以乾脆又閉上了眼，裝睡也好，打坐也罷，權當看不見就好。

  只是他能感覺到，對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知道在看什麼。

  他沒有想到，原來她看得是他。

  「我那時候不太會與姑娘家說話，不知道怎麼跟你打招呼，所以只好裝睡」，顧重雲悻悻地說，有點不好意思。

  李知瀾笑了，她原本還以為他是練功全神貫注，搞了半天是裝的。

  兩人對視間，顧重雲也忍不住笑了。

  一笑釋然，也不必再有什麼過多的言語解釋，一切盡在不言中。

  感覺到曼巴海蛇從手掌上退去，李知瀾終於鬆了口氣，將手收回來，不禁摸索著已經冰涼透了的五指。顧重雲已經起身上前，圈住了她的手，仿佛是早已經猜到她會手冷，用雙手將她的手指都攏在掌心，幫她暖著。

  「冷嗎？」

  「嗯。」

  兩人不理會旁人，肆無忌憚的雙手交握，顧重雲甚至溫柔地俯身呵氣，揉搓著李知瀾的指尖，她的手貼了他手掌的灼熱溫度，迅速暖和過來。

  「現在呢？」

  「好多了。」

  琉璃夫人看著近距離貼在一起細聲言語的兩人，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了些許的羨慕神色。她在琉璃山莊見過很多所謂的夫妻，表面上似乎無限恩愛，可實際上內心裡卻各懷鬼胎。

  而眼前的兩人，內心裡也藏著很多她看不透的東西，但她很清楚，他們能看透彼此的內心，他們不是夫妻，但是心中卻無比在乎彼此。

  可是，真到了生死關頭，他們真的願意為彼此犧牲嗎？

  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