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亦有人生

  即使身體還十分虛弱，趙凡依然頭也不回地朝著山上跑去。

  

  路上，他看到了昨天晚上熟悉的小妖。

  十幾隻，數量與消失的村民剛好匹配。

  趙凡斜斜地瞅了它們一眼，在它們的眼中，他看到了熟悉的渾濁。

  趙凡清楚地記得，領頭的大白鵝的身體中，還有著張妮子的魂魄。

  「你去哪？」趙凡蹲下了身子，眉眼低垂地問道。

  大白鵝伸了伸脖子，「上...上山。」

  趙凡明白，它們的腦海里，恐怕早就烙印下了深深的印記。

  是印記讓它們成了小妖后就會不由自主地上山。

  印記同樣是囚牢，讓它們再不敢離開蒙山這個所謂的囚牢。

  可...

  趙凡依稀記得，曾經有一隻小妖為了尋找他而出過蒙山。

  雖然最後等回來的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但是，情感，或許真的能衝破那種無形的印記。

  十六年的相處，趙凡和小妖間的情感早已超越了一般親情。

  趙凡在這一刻才想得有些透徹了。

  那些小妖這麼年來如此一如既往地呵護自己，恐怕也是因為，它們曾經身上的人性吧。

  又或許，它們看到自己，內心勾起了早被磨滅記憶。

  那種呵護，完全是來靈魂深處的一種慣性而已。

  也是，若真的是妖，怎麼會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孩子產生如此莫名的情感，甚至於，為了他願意捨棄自己的生命。

  曾經有小妖為了它衝破靈魂深處的束縛，前幾天，也有小妖在他即將遇險的時候用身子為他做鋪墊。

  在看到他一往無前的時候，它們居然也能生死不顧，如飛蛾撲火一般。

  或許，這就是人性。

  是被苦難磨礪之後，是經歷世間最大的折磨之後才會被激發出來的人性。

  趙凡眼角有些濕潤，他拍了拍大白鵝的腦袋，隨後一把將它抱在了懷中，「跟我走吧。」

  身後小妖搖擺著身子，仿佛是天生對趙凡有著莫名的親近一般，他們不約而同地跟著趙凡。

  趙凡也儘量放慢著速度，偶爾有一兩隻小妖被藤蔓牽絆，他還會耐心地為它們解開。

  這一路，一直走到了夕陽晚照之時。

  將小妖們交給一隻老前輩，趙凡朝著老白猿的住處走去。

  斜陽正好照在老白猿的洞口，此時的它斜靠在洞口的石頭上，臉上是說不出的愜意。

  它一隻手掌著本已經泛黃的老書，另一隻手則不時從褲兜里摸出幾粒瓜子扔進嘴裡。

  它的身後，被拉得老長的背影直接伸進了洞中。

  它的表情認真到了極點，看完一頁後，它還會用舌頭小心地舔舔手指，然後溫柔地翻到下一頁。

  它的表情一會兒欣喜，一會兒凝重，顯然，它已經沉浸在書中起伏的故事裡。

  趙凡看得有些發呆。

  這模樣，多像一個和藹的老頭子。

  會不會，它還是一個人的時候，它就鍾情於書籍，愉悅於唾手可得的鹹味瓜子。

  會不會，它曾經就是一個教書育人的調皮先生。

  一面在課堂上之乎者也，一面又趁學子們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將幾粒瓜子扔進嘴裡。

  應該也會有學生發現吧，可能會有人竊竊私語。

  它的性格，應該只會呲著鬍子瞪兩眼而已吧。

  當然，肯定也有學子每次上學的時候就在他的褲兜中偷偷地放上一把瓜子，不然的話，他怎麼夠得了吃？

  趙凡只感覺喉嚨有些酸澀，他咽了咽口水，口水裡卻跟參了泥灰一樣澀口。

  他深吸了口氣，可無論嘴巴張得多大，胸中的憋悶卻沒有半點緩解。

  蒙山不止一隻老白猿，蒙山的小妖，千千萬萬。

  它們的背後，也不止一段兩段的人生。

  它們本該過著屬於自己生活，笑著屬於自己快樂，哭著屬於自己的傷悲。

  可...它們在這裡，在一座遮天蔽日的囚牢里。

  這是一個粉飾著美好，卻無處不是窒息的囚牢。

  蒙山不可能只存在了十六年，這些小妖，或許早已換了一批又一批。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趙凡眼睛不由得看向了東方，那是太陽升起的地方，也是趙凡永遠忘不了的方向。

  餘暉拉長了背影，趙凡影子，在亂石，在枯木，在雜草和藤蔓間，被寸寸撕裂。

  他的眼中，冰冷如霜。

  想了想，他心念一動，慧眼魚的眼珠子突然出現在手中。

  再沒有任何猶豫，趙凡朝著白猿，一步步地走了過去。

  白猿似乎是聽到了響動。

  它木訥地抬頭，當看到趙凡的身影的時候，它的臉上，驚喜難以掩飾。

  不過也就那麼一瞬間而已，下一刻，它直接吹鬍子瞪眼。

  「還敢出現在本大爺的面前，看打！」白猿撿起身邊的一塊石頭朝著趙凡就扔了過去。

  可趙凡根本就沒有躲閃，石頭落在他胸口，輕得像蚊子輕輕盯了一下。

  白猿有些吃驚，它小心地將書本揣進懷中，「你小子傻啦，怎麼躲都不躲一下啊。」

  「猿大爺，我有點事要說。」趙凡表情僵硬，這不是生冷，而是他在使勁兒壓抑著自己內心的悲涼。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白猿走到趙凡身前，拍了拍他的胸口，「打疼了吧，你小子也是，忒會氣人了，你不挨打誰挨打啊。」

  趙凡的鼻子有些酸，他輕咳了兩聲，「我有話要說。」

  「嘿！」白猿斜著眼睛看了看趙凡，「你小子今天怎麼陰陽怪氣的？」

  「猿大爺，把大家召集起來吧，我有話要說，要對所有的小妖說。」

  「切，你小子肚子裡可又是裝了什麼壞水？」

  趙凡明白，如此過分的要求白猿斷然不可能答應他。

  他張開了手掌，慧眼魚的眼珠子瞬間出現。

  「這不是？」

  「給你看看，看完之後，你再做決定。」

  說著，趙凡在眼珠子上摩 挲了兩下。

  最開始的畫面是御空飛行著的陽燼。

  白猿不耐煩地看著，漸漸的，熟悉的村子出現了。

  村民出現了，甚至趙凡也出現了。

  最後，通魂蛭也出現了。

  畫面變幻，白猿的身體微微地顫抖起來。

  最後，它口眼歪斜，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它是一隻聰明的小妖。

  趙凡將慧眼魚揣進了懷中，緩緩蹲下了身子。

  「這件事，我想讓蒙山所有小妖都知道，也包括，山下的村民。」

  白猿雙眼無神，它木訥地看著天空，微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