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黑暗故事的創作者

  兩分鐘後，王超見到了一個正在黑暗中高效推進的線上直播現場。

  足夠的帶寬，或許有上千萬個終端，終端前人們藏在黑暗中，手頭設備都連接到一個線上頻道主播直播室，等著直播開始。

  主播直播室設置在一個足有四百平米的私人豪宅的客廳里，只有最微弱的燈光，確保坐在鏡頭裡的中年胖子的臉是可辨認的。

  中年胖子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一邊通過手機跟幾個人連線，討論主題的切進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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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助理彎腰在他耳邊跟他低聲念稿，做開播前最後的準備。

  另一個助理在旁邊一台電腦前飛快地打著字，屏幕被紙板儘量遮住，避免光線露出。

  王超知道這人是誰，在做什麼，這個直播的主題是什麼，那些等著節目開播的人們都是誰，開線上會議的幾個人是誰，在討論什麼，透過洞天的星雲他全知道。

  只不過，除了這位李斯特之外，其他的和自己無關。

  他也不會等著直播開始，那不是計劃中的內容。

  王超切斷了這個房間所有的網絡連接，有線和無線的全都切斷。

  然後，旺達打開一個超空間，將中年胖子連椅子一起移了進去，他也跟著進去。

  空間裡光線強烈，李斯特發出啊啊的呻吟，手捂住眼睛，口裡憤怒地吼。

  「他媽的誰開的燈，誰開的燈，快關上，快關上！」

  當然沒人去關燈，王超然走近他。

  李斯特由座位上跳起來，揉著眼睛要去找開關，強光下看見了周遭並非自己直播間，以及一個陌生人，驚得往旁邊一閃，跌回椅子裡。

  「這是哪兒，你是誰，我怎麼在這兒！」

  王超讓李斯特的瞳孔開得小一些，這樣他適應得更快。

  「我知道你們要做什麼，你們要做一個召喚儀式，召喚克魯亞回到人間。」

  李斯特破口大罵，罵王超什麼都不懂，粗暴干涉文藝活動，侵犯人權，非法羈押，以及這什麼那什麼的，罵了足有一分鐘。

  王超讓他罵，越是這樣真情流露吐露的信息越保真，但聽完老實說得不出什麼結論來。

  這個活動的確是召喚克魯亞回到人間，但那明顯是個主題活動的標題，噱頭，並非真的召喚，這位李斯特並不真的懂什麼召喚儀式，策劃人和文案也都不懂，提供活動支持的運營公司也沒一個人懂，就是個純活動標題.txt。

  但這也挺說明這場直播的性質，是因應著外面黑暗降臨這個現實做的營銷，目的還是為了賣書，賣周邊，吸粉。

  「我想和你談談，李斯特。」

  王超搜腸刮肚地想，旺達真的給自己布置了一道難題，如何從一個基本不相關的純外圍身上搜集提煉到關於黑體最核心的秘密——差不多就是這個難度。

  李斯特又再罵了句粗俗至極的髒話，這回真的看清楚了自己身處的環境。

  很超現實主義的所在，就跟電影《cube》里的場景一樣。

  這種地方，但凡不是朋友整蠱，而是真的，肯定有很高的密級，負責拷問的人有很高的權限，人犯的基本人權是不要考慮了，能活著出去就算是人生勝利組。

  他也想不起，自己明明在準備一場規模空前的主題直播，就在自己家裡，怎麼忽然來到了這裡。

  這肯定不是朋友搗鬼了，這成本得多大？

  雖然沒有手銬——cube里也沒有，而是用更大更具象的牢籠。

  他飛快地冷靜下來，寧可信其有。

  「談什麼？」

  王超看出李斯特氣焰的方向已經完全扭轉過來，暗地裡吁了口氣。

  「談談你的作品，你為什麼要創作那些關於黑暗神祇的故事，可以談談嗎？」

  李斯特被這樣神奇的問題驚得目瞪口呆，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扭頭看了看周遭，不那麼像cube里的牢籠，只怕更加先進。

  「我創作……我是個作家啊，總要寫東西的對吧，你是說我寫的那些內容有問題是吧啦？」

  王超以前看過李斯特的一兩部作品，斯托薩阿這個名字就是其中一部里記得的，當然剛剛檢索了一遍他全部的作品，甚至現在是他作品的專家也不為過。

  「沒有問題，我的問題是，你為什麼要創作這些內容？」

  李斯特為對方的態度感到困惑，問題的要害究竟在哪裡？

  「為什麼要創作這些內容……我是個作家啊，作家總是要搞創作的啊，不然我喝西北風嗎，誰養我？」

  王超看得出李斯特倒不是有意對抗，而是真的自己的提問方式令他感到迷惑，不自覺地加以了對抗。

  他琢磨了一下。

  「你書里那些形象，那些情感，是從哪兒來的，為什麼一定要憎恨，恐懼，為什麼在科學昌明，什麼都看得見的現在，生生地捏造不可名狀的……醜惡呢？」

  這話問出來，王超立即覺得其實說得既不準確，也不得體，李斯特甚至可以簡單地以創作自由來籠統帶過。

  李斯特迷惑地望著對面這個看上去年紀輕輕，但說話卻如此刻板的神秘人。

  「不好意思，警官，你的意思是說，只允許讚美和歌頌嗎，就連文藝創作，也要遵循走近科學的精神嗎？」

  王超被質問得啞口無言，他是個三年半工齡的畫師啊，一天文藝工作也沒搞過，半天警務工作也沒接觸過，連自己究竟要得到什麼，都含含糊糊。

  甚至從畫師的經驗來看，他是站在這位李斯特一邊，站在自己剛剛那句話對面的。

  但他也不能輸這一仗，明知道李斯特這兒有可挖掘信息的，但什麼都沒做。

  王超定了定神，搜腸刮肚地想。

  「你真心地信仰黑暗，把人類對黑暗的無力感透過故事，通過生造的神話，神祇傳遞給你的讀者，讓他們所有人和你一樣感受到黑暗的侵襲，讓黑暗支配自己，現在，就是這個時刻，你們一點兒也不為黑暗降臨人間感到憂慮，你們把這當成是你們的應許之日，你們匍匐禱告，渴望黑暗完全降臨。」

  這是王超由那位給李斯特面授直播台詞的助理手中的稿子看來的，略有些變造，帶著冷定的情感——這也是他由過往類似直播最高潮的主播念白里掌握的技巧。

  李斯特從第一句話起神情就陡然變化，震駭而失神，像那句話一下子揭穿他內心最深處的秘密。越往後，既有被揭露的恐慌，又有無所謂的快意，整個人像變了個人。

  王超就這麼一瞎試，居然有奇效，心中也是震撼。

  「所有的黑暗來自深空，無序無向，他們通過你的筆降臨人間，你和你的前輩共同做一件事，使他們具有人類所能識別的特徵，神祇，你們像塑造上帝那樣塑造黑暗之力，賦予他們人格，序列和規則，使黑暗之力深入人心。或許這些黑暗早就潛入人類，但你們通過更多的故事，不斷地餵養，喚醒人類內心的黑暗，這些黑暗的成長，使他們變得更加強大。」

  李斯特的表情完全變成了兇狠，臉色蒼白地面對著王超。

  王超觀察這李斯特，從外表到內心的變化——實際上他沒有讀心的能力，反而只有他的心可以被旺達讀取，他是觀察李斯特外表推斷他在想什麼。

  除了內心之外，李斯特所有過往行為在他內視之眼面前一覽無遺，論跡不論心，王超越發覺得，雖然這人是個外圍，但未必不有通向黑暗核心的線索。

  譬如：

  七年前的一天，李斯特在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半分鐘。

  「你進去過了黑體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