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大毀滅不可能發生在今天

  王超回到了先前的位置，旺達笑吟吟地站在面前幾步外。

  他實在有點兒暈眩，本著急想問另一個迫切的問題，問出口的卻是：

  「剛剛……你在我身邊嗎？」

  旺達搖頭。

  「我沒有。」

  稍微停一下，她趕忙補充。

  

  「但我知道你去了哪裡。」

  這在王超意料之外，也算情理之中。

  旺達大概確實沒有跟著自己前往那個元世界，但她能讀自己的心，差不多等於知道自己經歷了什麼。

  經歷了漫長的履行，他身體實在疲乏得很，悠久的歲月和一刻不停的觀察和思考，實在倦怠，要是情況允許他睡一覺，他真想美美地睡他個一整天。

  但他只能就地坐下來，躺在帶著點兒斜度的草坂上，這已經讓他疲乏的身體舒服多了。

  旺達貼心地屏蔽了他跟真實世界的聯繫，不再有呱噪的信眾禱告，也不再有對真實世界情況的即時信息。

  這是一個對他而言的憩園。

  陽光有點兒曬，他把手擱在額頭，自然地做一個遮擋。

  旺達默契地也坐下來，就在王超旁邊。

  要是有人在旁邊看起來，會覺得這好像一對情侶在下午溫柔的草坂上休憩。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來，都是美麗極了的構圖。

  「旺達，那些都是真的嗎？」

  王超整理著思緒，本來想問更迫切的問題，但又冒出一個聽起來就很蠢的困惑。

  旺達沒那麼快回答，有點兒為難，琢磨一下。

  「我看到的，只是你看見和感受到的，我不比你知道得更多。」

  這話猶如說，她看見了，但也不知道那到底是真，還是假，也不明白其中的含義。

  王超咂摸著旺達這話，心中茫然。

  「噢，我想問的是，我感覺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沒耽誤事兒吧？」

  這是一個巨大的恐懼，他甚至沒敢抬頭看遠方天幕上打著的時間，寧願問旺達。

  這回旺達立即便回答上，歡欣喜悅的語氣。

  「沒有，你進去和出來幾乎是在同一個時刻，對外面而言，時間只流動了一丁點，無限接近於零。」

  王超懸著的心放下，最擔心的問題已經有了最好的答案，接下來甚至可以有意地浪費一些時間。

  緩一緩才由那樣宇宙洪荒里脫離的疲憊心靈，直接回到人世間，會造成類似由深海過快地浮出海面，負壓會把肺泡撕裂那樣極重的傷害。

  再說，確實有那麼多困惑的問題，需要跟人交談一番，理清思路。

  哪怕旺達並不是「人」。

  「嘿，旺達，你說過你協助了許多位上帝執行者，我想有個東西你一定不陌生，還應該很了解。」

  「對。」

  旺達肯定回答的速度超出了王超的預計，他吃驚地坐起身來，面對旺達，實在有點兒不知所措。

  「我都還沒說是什麼，你就說對？」

  旺達得意地一笑，也許是邪魅的一笑，王超有點兒分不清。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稱之為黑體。」

  黑體。

  王超再吃一驚，飛快地想，假定上帝對每個執行者都操作了這個流程，毫無疑問每個人都極關心這個問題，就算旺達沒去真正上帝的身邊，肯定也從執行者那兒獲得了無數遍關於黑體的認知。

  這差不多證實自己對上帝提到這個概念時的想法是對的。

  「我懷疑上帝對黑體的判斷是不是有誤，根本不存在黑體這種東西，或者存在，但並不是他想的那樣。」

  旺達眉毛揚了一下，表情困惑，顯然對王超的話不大同意。

  既然她沒說話，王超便接著說。

  「他總結的那些關於人類的缺點，什麼仇視彼此，否定，攻擊，傷害別的同類，並不是黑體入侵人世間的證據，那些品質在人類一誕生起就已經有了的，是人性的缺陷，不是什麼黑暗入侵。」

  他知道這麼說的嚴重性，不是「爾盍各言志」那種各抒己見，說錯了也沒關係，這是對上帝主張的公然質疑，再說得嚴重一點，這是挑戰上帝的合法性——如果他在這麼重要的問題上撒謊的話。

  他可以在這上面撒謊，那在任何領域都可能撒謊，為什麼人類還信仰他？

  旺達表情變得有些尷尬，為難地咬著嘴唇，永遠試圖保持著溫柔的笑意。

  「也許不是這樣的。」

  王超一驚，覺得旺達這樣輕描淡寫的簡單回答，恰如四兩撥千斤一樣化解了自己的重大懷疑。

  也許不是這樣的，表面上看起來像，但其實不同，這在現實生活中見得還少嗎？

  何況，就在剛剛，上帝是怎麼說來著？

  噢，對，是上帝意識到黑體已經侵入了星體，這才開啟的創造。

  換句話說，上帝表達或許有誤，但他真的沒有撒謊，是黑體在人類被創製之前就已經埋下了種子。

  王超默然一下，換個角度。

  「那你怎麼看，關於黑體這個東西。」

  既然旺達服務過許多個上帝執行者，他們中有些沒有進去過元世界，但進去過的，也都面對過這個問題，他們是如何考慮，如何行動的，匯集在一起，怎麼也不會毫無幫助。

  可旺達的表情更加為難了，支支吾吾，像沒帶作業的小學生。

  沒帶就是沒寫。

  王超可沒那麼容易對付，既然自己是主人，自己不撤回問題，旺達就必須要回答。

  旺達眉蹇起，表情為難，像回答不出來，又必須回答，真有種被強迫的感覺。

  這讓她看起來更可愛，更委屈了。

  王超心頭忽然莫名地顫動了一下，湧起一種渴望，希望旺達是個真人，而這種親密的關係能永久地維持下去。

  甚至油然生出一種想犯罪的感覺，立即就把這麼可愛的旺達推倒。

  自己是上帝，是主宰者，單身，這裡是個與現實隔絕的超空間，沒有法律也沒有道德。

  做什麼不可以呢？

  旺達也一定喜歡這樣的吧，她期期艾艾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躊躇許久，旺達咬著嘴唇，終於下了決心似的回答。

  「他們也都像你這麼考慮過，但只是想想而已，什麼都沒做。」

  王超臉一下子飛紅，心裡的秘密被猛地揭穿，像脫光了衣服晾在大庭廣眾之下。

  一秒鐘後他才回過神來，旺達說的或許不是自己想的，而是回答前面自己的問題。

  「他們……也都認為黑體不是威脅？」

  「每個人想法不同，有的認為那很嚴重，有些認為不嚴重，但都認為不構成立即迫切的危險，或者……總之什麼都沒做。」

  王超臉仍然紅著，理智已經恢復了大半，他也覺得退一萬步說，黑體是真的，對上帝所創造的宇宙而言，是個巨大的威脅，但並不一定是立即而迫切的危險。

  就好像站在海邊的人，對於人而言，大海是廣大無垠的，投進大海里，人一定會死，但只要腦子沒犯病，站在陸地上，也就沒有危險。

  只要人類不腦子抽抽去招惹黑體，黑體也就不會對人類動手。

  對於黑體來說，人類太渺小了，不值得它做什麼。

  王超花一秒鐘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心大為放寬的同時，又覺得這想法實在自欺欺人。

  「旺達，你覺得黑體對人類沒有威脅嗎？」

  旺達眨了眨眼。

  「有。」

  王超有種尿崩了的驚愕，那是隨口一問，完全沒想到旺達回答說有。

  「有……有什麼？」

  「G&D一直在評估黑體入侵地球的機率，一千年前大約是0.000000023%，這個機率一直在上升，到昨天為止，黑體在今天入侵地球的機率是0.0072%。」

  王超被旺達口中數不過來的零給繞得頭暈，但聽得出即便在今日，機率也是極低的。

  「所以，這可能性很小，對嗎？」

  「對。」

  王超舒了口氣，心中有點兒困惑。

  旺達幾次三番暗示自己應該去探索，可以說手把手把自己送去了星體所在的元世界，似乎許多問題就可以迎刃而解。

  固然自己看到了一出極為震撼的實景秀，但要說解決了什麼問題——好像一點兒也沒有啊？

  和進去之前相比，此刻的自己有什麼不同？

  似乎多了一把懸在頭頂上的劍，儘管旺達說這柄劍掉下來的機率只有十萬分之七。

  嗨，大毀滅不可能發生在今天。

  這是他二十六歲的人生經驗得出的結論。

  總不至於人類已經產生幾百萬年，一直都好好的，偏偏在我二十六歲的某一天，它就毀滅了。

  就概率而言，怎麼可能有這種事，不可能的！

  即便有大毀滅這件事，也必然是我死了很久以後才會發生。

  這可以稱之為人性的宇宙第一定律。

  空氣忽然又變得曖昧。

  在壯麗的宇宙背景下，王超望向旺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