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黑暗入侵

  這和王超所知的人類歷史還真是有不小的出入。

  最突出的是自然歷史的部分，人類居然不是由別的物種進化而成，而是受創而成？

  王超油然升起給星體的陳述打上個「假消息」標籤的念頭。

  

  再這麼說下去，就禁言！（不是）

  人類文明史和宗教歷史部分也差不多，有些地方似是而非，有些地方完全糊塗，基本上就沒按著歷史記載走。

  王超願意看看不同的說法，倒也不會為這些事實層面的出入感到憤怒。

  畢竟是個無神論者，不是任何一個宗教的信徒，在上帝的這番敘述里感受到的冒犯是最少的。

  在別的情況下，如果聽到這樣的陳說，王超不會認真聽，提起屁股走路就是。

  但今天的情況不同，自己是上帝的履職人，穿過了無垠的空間和時間到這裡，目睹整個世界誕生至今的歷程。

  他必須認真地對待。

  他想到，如果承認上帝的描述具有某種本質的真實，那人類社會必須要面臨這樣的處境：

  黑暗臨近，面對就連上帝也自身不保的力量，人類社會更不可能有任何抵抗之力，滅絕在即。

  不帶一丁點兒灰留下的那種。

  王超有點兒迷惘，感覺這是自己從小到大耳朵聽出繭子來的謊言。

  甚至不是他一個人耳朵聽出繭子來，而是許許多多人都有類似的感受。

  在過去，過去的過去，這種說法何嘗少過？

  它本身就是上帝口中「風起雲湧的假造和異端」的產物。

  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

  由人類社會綿延不絕本身就可以在邏輯鏈條上反過來推倒最初。

  上帝是不存在的。

  作為普普通通的人類，王超見識少得可憐，百分之十來自正經的書本，百分之十來自二十六歲的生命體驗，百分之八十來自亂七八糟的閒書和影視。

  成為上帝執行者的今天他確實得到了指數級增長的知識，但關於人類說面臨危機的部分仍然是少得可憐的，而且幾乎全是上帝單方面的孤證。

  孤證不立。

  作為一個普通人，他也不是不能接受這麼一個假設：

  人類世界每時每刻都處在巨大的危險當中，全靠一代又一代守護者和人類自身的攜手勠力，才度過一次又一次危機。

  包括自己這次也是。

  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機，眼瞅著就過不去。

  ——但終究會度過難關的，對吧？

  王超心情起起落落地想，始終有點兒難受。

  他想到，原來人類社會只是上帝的精神憩所，後花園，只是為了緩解他面對無解的黑體的焦慮和無聊才建造的。

  無神論的觀點告訴他，不是上帝造人，而是人類按照自己的樣子塑造了上帝。

  今天的這一番遊歷，上帝居然是個星體，星體造星體，第二階段才開始造人，按照他自己的想像。

  這通亂的。

  好了，那就這樣吧，謹受教，我實在是該出去了，先前那種恐懼感已經得到了很好的解釋，這就夠了不是嗎？

  不——

  一個聲音，帶著明顯否定的表達，來自王超內心的深處，甚至有人類惱怒的意味。

  王超的臉（不管在哪兒）不自覺地抽搐，好吧，繼續，洗耳恭聽。

  星體接著闡述：

  千百年以來，上帝懷著純粹得不摻雜一丁點惡的善念，規勸和引導眾生，他理解人類作為渺小者的無力感，無私，鍥而不捨地教化，示範，說服他們持續地走在正途上。

  在世界各個方向，他都取得了可觀的成就，絕大部分人們敬奉他，跟隨他，這些最虔誠的信眾是人類最具正義和力量的群體，這絲毫不用懷疑。

  但同時，上帝願意向王超承認，有一個重要的事實他搞錯了。

  黑體並沒有急著在元世界裡攻擊和吞噬星體，而是在意識到他另外開了一處領地後，立即，毫不拖延地也攻擊了這裡。

  以它獨特的方式，將黑暗帶到人類社會，侵染人類的心靈，使他們不信上帝，而崇拜邪惡的神。

  上帝從來沒有教過人類懷疑，質疑，否定，對立，攻擊，突出別的人類，這些惡劣品質在人類初創的時候也完全不存在，但慢慢的，當人類社會變得複雜，這些黑暗的元素通過某種方式沾染到人類身上，使許多原本具有高貴品格的人一下子變成了窮凶極惡的壞人。

  老實說，王超聽到這兒有點皺眉，這不就是典型的好事都我做，壞事是別人造的的邏輯嗎？

  如果說上帝的形象在他心目中開始坍塌，這大概是鬆動的第一塊磚。

  星體感受到了王超內心的波動，輕輕吐出一片星雲，接著陳述。

  人類刻度上的千百年過去，黑體始終還是侵入了星體，星體的內核隨時可能被吞噬，基於這個大前提，上帝不得不創造新的機制。

  他必須為那一天來臨做好準備，當星體湮滅，處於次空間的銀河系和人類仍然存在，當然不能永久地存在，但多保存一天是一天。

  以及，上帝仍然存在於人間，以和星體剝離了的形態。

  所有星體創造的力量被灌注在一枚鐵戒指里，分為兩片，一片由監督者掌管，一片由執行者掌管。

  監督者永世不易，直到人類社會也毀滅的那一刻。

  執行者每日一換，由監督者在人世間挑選適合的人擔當。

  這是上帝在星體行將陷落時安排的機制，運行已經有一段時間。

  王超腦中有種恍然大悟之感，原來是這樣的一個兩權分離的機制啊！

  必須承認，這個機制設計得巧妙極了。

  力量被分割為二，一是保障機制的力量，由監督者掌管，不用說就是易威廉。

  顯然他沒有一般意義上上帝過問人世間事務的權力，他就是做好遴選，交接，服務的工作。

  另一個是執行者執行上帝的力量，每日一換，就算監督者選錯了人，也不會長久錯下去。

  第二天就得以修正了。

  這時候，陳躍進那急吼吼的表情浮現在王超的腦中。

  他說這是一個巨大的陰謀。

  王超有點兒疑惑，可以說這是一個外人不知道的設計，但陰謀在哪裡，誰圖謀了什麼？

  創設者已經交出了權力，只在遙遠的地方遠觀，對執行者面授機制的沿革和內在。

  易威廉確保機制運行，他並未擅自侵擾人間（這一點王超在全知里得到確證），不斷有新上帝按程序履職。

  老實說，除了陳躍進自己，王超看不出陰謀可能藏身的位置。

  對了，也許是某種保護機制，關於陳躍進，乃至別的卸職上帝執行者，王超不知道他們是誰，在哪兒，做了什麼。

  這確實是個巨大巨大的bug。

  呵，這些重要嗎？

  眼下最重要的，難道不是黑體即將入侵這件事嗎？

  斯托薩阿的名字，仿佛在證明這一點。

  自己固然可以存人世間可以千秋萬代存在下去的念，但萬一進犯就在今日呢？

  我該如何螳臂當車，擊退黑暗，將人類的光明之火交到明天的上帝手中？

  懷憂喪志，等待覆滅是一種活法。

  干他娘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