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黑體：斯托薩阿

  時間，在王超意識里已飛速前進了幾千萬年，以常識來說，沒幾千萬年這樣的變化根本無從觀察。

  同時他也清楚得很，時間在這兒根本沒有流動。

  星體早就停止了成長，仍然不停轉動著，但疆域已經固定下來。

  在這個時間和空間還沒有分開的維度上孤獨地轉動。

  意識在意識產生後意識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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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個星體的自覺，就算王超已經深入它，成為它的一部分，但並沒有理解這種自我意識是怎麼產生的。

  最可能的是，它就是這麼忽然自己生出，接著茁壯地成長。

  這個星體赫然是一個活物。

  上帝就是這個星體。

  這個星體就是上帝。

  這是一個令他目眩神移的……事實。

  王超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實際上他的身體在別處，這裡只是他的內視之眼，感官全都是腦補出來的。

  一句話簡略概括。

  上帝，在這個元世界中孤獨地轉個不停。

  上帝怎麼會是一個星體呢？

  他心頭有些固著的觀念被侮辱了一樣氣急敗壞地跳腳。

  上帝為什麼就不能是一個星體呢，眼見為實的他反唇相譏。

  一個產生了自我意識的星體，也不是不可能，對吧？

  王超有點兒被打動，就好像這是一個生命頑強不息的故事，就算它長得這樣醜陋，它還是決定堅強地生存下去。

  聰明如他也立即就意識到，呵呵，這完全不對，才不是什麼醜陋的小生命呢！

  這明明是一誕生就宇宙間無可比擬的超級龐然大物好不好！

  美和丑也是由人定義的。

  人類從前沒想過石頭會誕生自我意識，刻板地以為自己才是美的標杆，別的都是怪物，低等生物

  王超覺得這一行自己真是被上了一課，顯然這就是上帝的目的。

  讓自己看到真實世界的本質和變化是什麼樣的。

  王超不能說自己一丁點兒失望都沒有，面對這樣一個近乎蠻荒時代的宇宙。

  也生出疑惑來，這固然枯燥，不好看，但我在畏懼什麼？

  他放開自己的思緒，回到流轉的星體本身，感受和體會更多的意味。

  一種他熟悉的感受猛地撞進他的身體，像一枚子彈穿過他那樣，不疼，癢酥酥的，只不過同時喪失了大部分力氣。

  是孤獨，他立即品味過味兒來。

  當人類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孤獨的感覺也同時產生。

  但人類的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孤獨的感覺產生的同時對絕大多數人而言立即滅卻了。

  對星體來說並不是，當他產生了自我意識，同時意識到自己是孤單的一個。

  接著，用盡全力也找不到同類。

  在觀察得到的範圍，在意識的預期里，全都找不到。

  孤獨地誕生，註定永遠孤獨。

  王超浸潤在這永恆的孤獨當中，感受到和星體的節奏越發合拍。

  這讓他又驚又喜。

  喜的是他可以更加深入地理解這裡的真相，驚的是，這也很像星體想要將他永遠留在這兒。

  也許時間不流動是真的，但他沒有永遠耗在這兒。

  和人間的繁華和喧囂比起來，就算那兒充斥著各種令人憤懣，不平的事。

  比這兒的枯燥和……孤獨，還是好過十萬倍不止。

  他一邊抗拒，一邊被拽入了更加深層的孤獨感中。

  在這裡他得到了更遼遠的視野，也許是頻譜更寬廣的視力，看見了——

  在無邊無際的空曠當中，有種淡淡的灰色。

  那是什麼？王超問，自然沒有回答，這裡的機制和外面不同。

  他轉動目光，將四面八方上下看了遍，那淡淡的灰色仿佛是此間宇宙的底色，只有接近星體的位置才被恆星的光輝所沖淡。

  不對，不是那個，王超心裡含糊地想，其實也篤定地確信，那就是問題所在。

  淡淡的灰色，往遠處看，灰度加深，漸漸變成了靛藍，再接著，是黑色，純粹的黑。

  就在一會兒之前，王超還覺得這裡是沒有顏色的，但——他沒法翻篇回前面驗證這一點。

  黑色，深刻的黑色，吸收所有的光，在宇宙的維度上，包圍著星體。

  王超打了個寒戰，這個寒戰的幅度讓他完全和星體的頻率共振。

  我就是星體。

  他感覺到了星體此刻完全的感受，戰慄，狂暴，無助，恐懼，絕望，憤怒，毀滅。

  那是一個星體的巨大的情緒波動，足以毀天滅地，相比起來，王超身體裡的那點才到哪兒啊！

  無需做過渡的猜測了，王超一下子洞悉星體所有情緒和所有變化的由來。

  正是來自那團巨大的黑，很難說那究竟是什麼，就算星體自己也說不出來。

  可以肯定，那不是同類，而是敵人，像是某種鏤刻在誕生前的記憶里可怕的東西，只有恐懼，不知道緣由。

  星體做了許多努力，打招呼，用拋出帶著友好信息的星塵的方式，擺出表示和平的造型的方式，以及別的一切可用的手段。

  觀察，通過各種手段觀察黑體，它的大小，密度，核心，意識乃至意圖，但發出去的信號一個也沒反饋過來。

  也可能是被吸收了，或者被反彈。

  總之，沒有任何回饋。

  看上去，是個冷酷無情，以毀滅為己任的邪惡。

  好吧，也是有的，如果說那也是一種反饋的話——星體看得見黑體不斷成長，淡灰色的邊緣幾乎已經侵入星體的軌道。

  就算是星體，也不肯相信這是一種友好的姿態

  位於我外圍西南的黑色物質，你已影響我飛航安全，請你立即脫離。

  就算是星體，也不信這是一種友好的姿態

  最重要的是，黑體不是一種體，它的構成和邏輯跟自己完全不同。

  發出信息，已讀不回。

  但有著明顯是敵意的動作。

  星體無法預測，假設黑體的邊緣侵入軌道後的後果。

  以及當更深邃的部分接近時會發生什麼，這很像是一個連續的，不可遏止的動作。

  最終的黑色接近和包圍，自己終將湮滅於黑體當中。

  這是最終的部分，甚至是最篤定的結論。

  星體做了這樣的假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樣一個敵手，豈能無名？

  星體給它起了個名字。

  斯托薩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