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朝聞道

  旺達不知在什麼時候靠近過來，彎著腰，臉幾乎貼在王超臉上。

  「也許你沒注意到，但你花太多時間在這兒了。」

  正在喝粥的王超嚇了一跳，扭頭看向旺達，幾乎碰上旺達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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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發出啊的一聲驚叫，往側後方一閃。

  旺達彎著腰退後一步，笑盈盈，促狹地望著他。

  王超意識到這是在聶正元的面前，不論是准還是前岳父，自己這付表情肯定很怪異。

  他趕忙坐端正，定了定神。

  「聶叔，不好意思，我手頭還有事，最好馬上去處理，就不陪你了。」

  聶正元才見王超好好喝著粥，忽然原地坐著打了個閃腰，表情慌張，也是十分怪異。

  「好，沒事，年輕人忙是應該的，我這就送你回公司。」

  王超忙搖手推辭。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聶正元有些詫異，知道王超沒開車，這回去公司要七八分鐘車程，走路起碼半個小時往上，那他說的事到底急不急呢？

  「那好，剛剛咱們說的事兒，你好好再想想，大家都冷靜，回頭我讓小沫給你好好的賠個不是！」

  王超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臉上勉強笑著，起身離去。

  走到個拐角，王超想著瞬閃要回到公司，卻不料眼前一變，自己卻站在了一處幽靜的所在，背山面水，草坂碧綠，仿佛世外桃源。

  遠方天幕上清清楚楚地顯示著一串數字，12點12分。

  這可真夠荒廢的，王超一驚，他還記得上一回說力槽涌動通告了第一個小時的終結，可這已經是第三個小時。

  身為上帝的第二個小時全浪費在了人間的瑣事上，甚至連說力槽涌動都沒覺察到。

  王超一驚，回頭望向旺達。

  「這是哪兒？」

  他也不用問旺達這是哪兒，知道這是旺達創建的超空間，不在真實世界任何地方，緊挨著真實世界。

  其實是問為何自己心想著回公司，卻傳送到這兒。

  旺達手背在後面，平靜地回答。

  「剛剛耽誤得太久，一個凡人的禱告也沒理會，你要趕緊處理下。」

  王超噢一聲，心想自己確實跟前岳父聊得太投入，全沒聽見人類的禱告，自然也就沒處理。

  也沒覺察到時間已跨進了第三個小時，說力槽已恢復到了八億三千多萬。

  凝神靜聽，果然無數人類禱告的聲音四面八方地灌進耳中。

  「上帝啊，求你保佑我考試全A，最好能有一個S，不然我媽要氣死了。」

  「主啊，求你大慈大悲，別讓塔倫提諾發現他兒子不是他的，如果發現，兩家人都毀了。」

  「梵天啊，求你讓我弟得癌症，這樣我媽的表情就好看了。」

  「佛祖啊佛祖，請你讓那個人喜歡上我，不用和我喜歡他一樣多，一半就好了，不，哪怕四分之一也好！」

  「阿迪力，這次我必須贏得錦標，不然我就不信你了，我會帶領整個家族改信上帝去！」

  「天尊，求你順利通過築基測試，我已經連續三年未過，再不過就要被趕出師門了！」

  「老天，你放過我吧，羊毛不要儘管我一個人薅啊！」

  「上蒼，求你下下雨吧，所有水槽都見底了，羊喝不著水都要渴死了。」

  「上帝啊，求你千萬讓我這一回抓住那個娃娃，別再抓空了！」

  許許多多故事，許許多多悲歡，人類的悲歡不止不相通，連標準都差很大。

  既然力量恢復許多，王超便放寬標準，儘量滿足，瞬間消耗了幾百萬說力，滿足了上萬個普通人的願望，皆大歡喜。

  這邊旺達有別的事，緊接著說。

  「還有更重要的事，有兩個剛發生的新聞你最好看一下。」

  王超心中一驚，覺察到這才是旺達把自己由飯局裡提前叫出來，創建超空間的目的。

  他打開手機，已經有一大堆推送來的新聞，密密麻麻，滾了好幾個屏。

  「突發：全球多國陸續發現槍枝不能擊發的詭異現象。」

  「突發：多國軍演中斷，高級將領趕赴沒角大樓商討對策。」

  「突發：全球各地警用槍枝同時失效，各國警務高層正討論緊急對策。」

  ……

  王超翻下去，赫然是各國警方發現火藥無法使用持續升級的反應，他們比普通人敏感多了，好幾個大國甚至發布了緊急狀態，至少兩個國家有關部門開始立即著手組建國民兵組織，商討使用火器以外的武器，以對付接下來可能引發的全球動盪。

  「突發：亞太股市大跌，憂心於神秘事件引發的連鎖變化，亞太股市早盤普跌2%。」

  王超吁了口氣，甚至覺得這結果好於預期，才跌2%，會不會全球很快發現這是沒收戰爭最好的契機呢？

  沒有了戰爭，世界將會以怎樣的積極姿態展開和平的競賽？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還是萬類霜天競自由？

  上帝輕輕的一個念頭，就讓人類步入了美好的軌道！

  最後一條新聞這時候映入他的眼帘。

  「突發新聞，全球高能物理領袖休伊.詹寧斯墜樓身亡。」

  王超腦子裡嗡的一聲，臉漲得發痛，只覺得半邊身子冷，半邊身子燙。

  就在半個多小時前，他才和這位高能物理天才見過面，裝逼被雷劈地把宇宙大一統理論模型展示給他看。

  順便治好了他的胃潰瘍。

  原本想，把這個宇宙間最深邃的真相展示給他看，讓他由超弦理論上迷途知返。

  呵，倒也不是為了打這位高能物理領袖的臉，而是真的那個大一統理論只有他才能最快地讀懂。

  一個深藏在果核里的秘密有何意義呢？它甚至不算是個秘密。

  只有被人看見，理解，它才有意義。

  不成想，這位天才在洞悉了宇宙間最大的秘密後，竟然在這麼短時間內由三十六層樓上毫無眷戀地跳下來。

  粉身碎骨。

  作為上帝，王超很清楚地知道這並非任何意外或陰謀。

  沒人因為自己向詹寧斯泄露了天機而殺害他。

  殺害他的，毋寧說是自己。

  在詹寧斯跳樓的位置，他留了張紙條，只寫著一句話。

  「這個世界索然無味。」

  這張紙條並沒出現在新聞報導上，但王超通過全視之眼看到了，此刻正握在詹寧斯哭泣的未婚妻手中。

  他們還有個七歲的孩子，以及一大家子人，這會兒都得到了消息，正在往布魯塞爾趕。

  整個高能物理界和廣義的科學界全都為這個消息感到震撼，有人說，這是三十年來物理界最黯淡的一天。

  王超完全沒想到這個結果，他以為詹寧斯會被宇宙大一統模型所震撼，狂亂，然後把那個模型寫成論文告訴更多科學家，這將是人類認識世界的一大步。

  在應然的世界裡，宇宙大一統模型展現後，可控核聚將會一下子變成自家後院的除草機那樣簡單，蟲洞，時間壓縮，高維空間，新材料，全都變成科技樹上的普通節點。

  人類沒有了跨不過去的坎，無非就是循序漸進，按部就班地打通。

  所有科技樹最終的終點將是——

  上帝。

  在這跨出一大步後，最多十年，宇宙間將沒有秘密可言。

  從這個角度來說，只沉醉在理論構建的學者詹寧斯的自殺幾乎是必然的，他以自己的生命為他心中的理論世界由永夜變為白晝而殉道。

  「對不起。」

  王超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喃喃地說。

  這時候傳進他耳朵的禱告他差不多充耳不聞，禱告的人們不知道他們的上帝剛剛犯了個多愚蠢的錯誤。

  「這個世界不像你想像的，它很神秘，也很任性，所有變化，全都是這世界的一部分。」

  旺達表情似笑非笑地說，語氣難以捉摸。

  王超分不清旺達究竟是在安慰，還是揶揄自己。

  曾經那個二次元嬌俏可人的旺達，熱情的旺達，變成了嚴肅的旺達，接下來自然也很可能會變成憤怒的旺達，冷漠的旺達，甚至黑暗的旺達。

  王超有種直覺，大概會是這樣的。

  這究竟是為什麼，或許一個當然的答案是，旺達其實是有主體意識的

  哪怕這個主體意識是對應著自己的反饋而變化的呢？

  王超確信自己已經在洞天的範圍內窮盡一切可能，沒法找到關於旺達表面下的信息，她究竟由何而來，由誰控制，她的主體意識究竟是什麼，乃至於，當這一天結束，她將何去何從。

  如她所說，自己其實更精準地說應該是上帝執行者，而不是上帝本尊——自己也從沒指望過自己是。

  真正的上帝究竟是什麼樣的，不是說他張什麼樣，而是，他究竟以何等的形態存在？

  「你有機會去觸摸這個秘密。」

  當時旺達是這麼說來著是吧，王超想起來，她的確在慫恿自己這麼做。

  自己已經兩回還是三回拒絕了那麼做，出於古老東方的傳統智慧還是雞賊？

  和由高樓上跳下來的詹寧斯相比，自己還是太愛惜生命了， 有那個必要嗎？

  朝聞道，夕死可也。

  「旺達，我準備好了。」

  旺達打了個寒戰，睜大了眼睛，望著王超，不解他何以這時候忽然想通。

  「旺達，我準備好了，可以進去那兒。」

  王超又重複一遍。

  旺達卻似乎有些猶豫，不自覺搖頭。

  「我說過，你一定非去不可的。」

  「我決定了，我去。」

  旺達迷惑的臉上露出笑容，顯然她自己也是矛盾的。

  「那太好了。」

  王超的內視之眼又一次對準了那團星雲，再一次感覺到了熟悉的刺骨寒冷。

  發自內心的震顫，讓他呼吸紊亂，想要大哭，寧願瘋癲。

  他深呼吸一下，像一條魚扎進水中那樣，扎進了那團星雲里。

  一個比先前洞天大不知道多少倍的空間登時呈現在王超的眼前。

  廣大虛無，空空蕩蕩，也沒有光。

  像空間和時間在被分割開來之前的原始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