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答案在別處

  第二十六章 答案在別處

  這些年，關於到底是勞動還是資本推動社會進步的爭論有許多。

  王超不是學者，也不是意見領袖，夠不上參與爭論，但很關心這個。

  照他看來，這根本不存在什麼爭論的空間。

  一堆錢放在那兒會自己生出更多的錢嗎，當然不會。

  那是個拙劣得令人髮指的胡話。

  當然是勞動者創造了價值，而不是錢，錢只不過是用來衡量勞動者創造價值的量。

  這道理，就好像一加一等於二那麼簡單。

  只有在算錯了的情況下才等於三。

  但就是有不少人堅持，錢會生錢，資本創造了價值，資本是推動社會進步最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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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資本家有權拿到最大的一份蛋糕。

  甚至是全部。

  王超對這個嗤之以鼻，這些被資本家們豢養的乏走狗。

  但嗤之以鼻有什麼用？

  絕大多數人還是必須找個公司上班，甘心情願地為資本家奉獻自己的勞動，拿走一丁點薪水作為報酬。

  剛剛好可以養活他自己，存不起錢，買不起房。

  這是整個社會最普遍的狀況。

  就算這是一個姓社的國家，本質上奉行的還是資的那套。

  資本創造利潤，一切資本家說了算，這仍然是這個社會最底層的邏輯。

  拿這家公司來說，肖建成最初也是個畫師，他湊了三百萬成立粉彩聯動，歷五年發展小有規模，然後被上市公司以四千萬代價收購，仍持有10%股權，擔任公司的執行總裁。

  三百萬到四千萬，他的資產翻了十倍以上，仍持有的股份換算市值還有千萬往上，他是很成功，三百萬的投資拿回差不多五千萬，而同期他創作的畫作以同等品質數量而言，普通畫師也就收入一百來萬。

  王超想得到，肖建成的五千萬身家，是靠剝削了五六十名畫師的「剩餘」勞動積攢起來的，根本不是什麼資本自己創造了價值。

  同一個事實，不同的屁股可以坐在不同的位置上解讀。

  王超坐在畫師的凳子上，當然只能這麼看。

  很糟糕的是，就算身為上帝，資本家拿走了太多蛋糕這一點，他改變不了。

  除非這是世界末日，他敢於豁出一切去，沒準兒也能改變。

  朝聞道，昔死可也。

  就這個意思。

  但既然還不是世界末日，既然人類還有時間，就只能交給人類自己去解決。

  就好像地鐵站那個突然心臟病發作的人一樣，除顫儀比上帝要可靠得多。

  人類不應該靠上帝解決生與死這樣終極的問題，也不該靠上帝，解決最基本的公平正義問題。

  如果自己解決不了，指定是身上有什麼毛病，扶不起來。

  王超花一分鐘，為自己解決了這個老問題的悖論。

  答案是，接著蹲。

  新問題其實是AI。

  過去幾十年，AI一直都像個傳說，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

  但近來，今日，它以從未有過的清晰面貌呈現在王超面前。

  肖建成真的打算在未來幾個月里大規模地採用AI繪畫來取代普通畫師，朱駿一甚至是站在畫師這頭兒的，竭力給AI繪畫挑毛病，為普通畫師爭取生存權利。

  他經常對畫師們說的一句話，之前王超沒聽進去，這時候忽然想起來。

  「你要證明自己比AI更有創意才能生存下來。」

  這句話聽起來甚至有點兒酷。

  呵呵，王超這時候想起這句話來，冷笑不已。

  AI的底層學習邏輯無非窮舉，創意對AI來說根本不存在。

  它直接把所有變化計算出來，居然有人想跟AI比創意。

  拿雞蛋碰石頭，石頭被打破的機率甚至能更高點兒。

  在這同時，王超飛快學習了當世最前沿的幾款AI繪畫軟體，對它們的原理，機制，效率乃至擁有者對版權的態度，全都掌握得清清楚楚。

  這是一個已經被釋放出來的魔鬼，就連釋放它的人也沒法把它收回瓶中。

  它具有極為深邃複雜的機制，也具有近乎無限的可能性。

  王超願意稱之為數字生命，在最初，它表現為「輔助」，但輔助根本不是它的目的。

  在遠方國度的一家普普通通公司，名叫諾爾德的，發布了它最初的核心代碼。

  註冊資本才五萬美元，六個員工，四個程式設計師，一個行政財務人事一把抓的副經理，一個幾乎不懂程序的經理。

  那四個程式設計師人均社區大學學歷，月薪不到四千美元。

  公司去年的收入不到三十萬美元。

  對這個結果王超有點兒意外，覺得信息雲提供了虛假信息，這實在太違反常識。

  好吧，王超意識到那個方向像個泥淖，他沒空深入追蹤下去。

  回到自己公司這邊。

  幾分鐘前，他估計肖建成會保留10%的畫師，也即五到六個畫師做主創，由AI繪畫軟體輔助出圖，這會兒看，甚至肖建成一個不留都行，有個有點兒經驗的小畫師就已經可以完成所有工作了。

  王超審視著這些，心裡冷笑不已。

  AI繪畫具有強大的功能學習和輸出功能，取代普通畫師的人工只是個開始。

  接下來，在巨大的應用場景的海量運算中，它最重要的學習模塊會加速，更大的故事運用更先進的計算機和更先進複雜算法將在內容輸出上取得更大優勢，輕而易舉地碾壓中小公司。

  這一切，當有幾個敏銳的小老闆決心輔助行動的時候，未來就已經寫定。

  他們欺負勞動者，他們也會淪落到被淘汰的境地。

  甚至這個過程會很快。

  吁——王超立即也想到，對這個邏輯敏感的人並不只有自己，如肖建成這樣刀口舔血的小老闆對這個最明白不過。

  他們做這樣的選擇，其實也是被逼的。

  如果此時還不啟動，未來幾個月到幾年，他們甚至會面臨更悲慘的結局。

  更多的負債，更少的公司價值。

  甚至到時候境遇還不如普通的勞動者。

  當勞動者和資本家談判，指望雙方各退一步大家都好的時候。

  AI以冷冰冰的存在將資本創造價值這個神話直接拉到最高。

  加速，直接讓勞動者出局！

  加速，讓資本創造價值成為一個不可挑戰的神話！

  加速，大魚吃小魚，以從前人們想不到的方式。

  加速，以共同毀滅為未來篤定的前景。

  這不比武器毀滅了千千萬萬生命更可怕，更可悲嗎？

  剛剛王超禁止了火藥的燃燒，指望以這種方式消滅所有的戰爭，看起來是有效的。

  能不能用類似的方式解決AI呢？

  王超回到全視的洞天，尋找和思索答案。

  是的，很快就有了結論：

  可以在硬體層面禁止調用以諾爾德算法為原始碼的算法，令這些代碼在各自的語言體系里變得非法。

  沒有這些算法的支持，軟體將談不上學習，也就無從稱之為AI了。

  這方法簡單，但——王超也立即知道，誤傷範圍比禁絕火藥要大得多，那些算法無處不在，藏身在成千上萬種軟體里。

  禁止它們，在各種應用環境下將會出各種各樣複雜的問題。

  他飛快地計算了一下，也許在問題得到修正以前，會造成數以萬億元的直接損失。

  這麼多錢，以致根本就不可能只影響這麼多錢本身。

  會有非常非常多人，收入跟生活水平全都會劇烈下降。

  還有許多條生命，會在這些軟體造成的各種間接錯誤里失去。

  這絕不是個小數字，王超檢視著所有可能，頭皮發麻，問自己：

  我這是緊張過度了嗎？

  也許情況還沒有那麼糟糕——非要這麼做嗎？

  非得現在就這麼做嗎？

  計算機軟體已經與人類做了太深的綁定，要禁止它，哪怕一部分，都沒那麼容易。

  「旺達，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他知道自己的思維對旺達而言是透明的，自己固然什麼都知道，旺達比自己知道得更多。

  剛剛令火藥化學反應失效自己未經跟旺達商量就做了決定，這回他想聽聽她的意見。

  旺達神情有些緊張，顯示這件事絕不容易。

  「我認為應該謹慎。」

  當然，王超也這麼認為，必須謹慎，上帝全能，因全知而謹慎，但為什麼？

  「我有什麼應該知道但還不知道的嗎？」

  「有。」

  王超的內視之眼立即被定位在了那個光彩斑斕的雲團之上。

  這是旺達幫他指向的。

  那個他還沒準備好進去的空間。

  又一次，這是第幾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