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誰是我們的敵人

  朱駿一兇狠地瞪著王超，像是要撲過來。

  「不加班就算了，你還遲到，遲到那麼多！」

  王超看看表，十一點十五分。

  好傢夥，這回遲到得真是有點兒多，不是遲到一小時十五分，而是兩小時十五分種。

  按公司章程規定，這已經是曠工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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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扣半天薪水，外加全月三百塊的全勤獎也沒了，合計大約五百塊吧。

  擱以往，王超該心疼好久了，但今天不算什麼。

  饒是如此，他還是不自覺地爭辯。

  「但是我這個月加班的時間很長，起碼一百個小時，完全可以覆蓋。」

  朱駿一惡狠狠地呸了一口。

  「覆蓋個屁，你加班，項目組裡誰沒加班了，哪個比你少？」

  王超心裡嘆了口氣，承認單純加班而言，項目組成員全都大體相同，沒有誰比誰明顯少一截，但自己除了今天之外每個早上比其他人都早到半小時到一個小時啊，那加起來也不是個小數目。

  那些時間都用來練習繪製原畫了，能不能算用在本職工作上有待商榷。

  他嘆了口氣，淡淡地說：

  「我知道了，那就這樣吧。」

  朱駿一聽了這話加倍大怒，上前一步，手舞足蹈。

  「那就這樣？昨天交的分鏡稿，全部重做！」

  王超只覺一股涼氣由背上升起，也頓時化作了一團火直衝頭頂。

  「憑什麼重做，我畫得有毛病嗎？」

  「有！」

  「什麼？」

  「你……擅自修改文案設計內容，畫稿和文案不一致！」

  王超立即想到，還真是這麼回事。

  昨天一路上畫得太嗨，起碼半數的分鏡都沒完全按照文案的描述而作，有兩個分鏡甚至改變了劇情。

  雖然都是他認為改得更合理的劇情，從人物邏輯到劇情邏輯，都比原稿更好。

  但——改稿終究理虧，這讓他火氣煙消雲散。

  「我和那誰商量一下，看怎麼改一下。」

  他預計也不用全部推翻，真正要動的畫稿最多兩組，大約四個框架而已。

  順利的話半個小時就可以搞定，動用上帝之力的話，大概一秒鐘吧。

  「商量個屁，要麼全給我重畫，要麼滾！」

  朱駿一暴跳如雷地吼，情緒太激動，伸手推了王超一把。

  王超大意了，一下子沒躲開，這真是被螞蟻絆了一跤啊？

  「你什麼意思？」

  朱駿一都轉了半邊要回去了，聽見王超罵粗，氣勢洶洶地轉回身。

  「滾你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你是要開除我？」

  朱駿一獰笑。

  「我沒權力開除你嗎？」

  一個人快步走進項目組辦公室，站在朱駿一和王超中間。

  兩個人都不自覺地望向那人，正是行政部的人事經理湯莉莉。

  湯莉莉有點兒茫然地看看王超，看看朱駿一。

  「那個……」

  看上去她從沒這麼茫然過，甚至不知道從何說起。

  朱駿一先反應過來，衝著湯莉莉意味深長地說。

  「噢，我正有事要找你呢。」

  說的時候他沒忘了瞪著王超，帶著點兒冷哼和訕笑。

  湯莉莉這時已鎮定下來。

  「這樣的，朱總監，剛剛肖總給我打電話，說你嚴重違反了公司有關規定，即刻停職解聘，請你整理一下手頭的工作，準備交接。」

  此話一出，舉座皆驚。

  朱駿一瞠目結舌，懵圈地望著湯莉莉。

  眾人雖然不做聲，全都抬起頭，望著湯莉莉，期望她說得更多點兒，不知道自己剛剛是不是聽錯了。

  唯一不吃驚的是王超。

  剛剛爭吵的時候，他已對著老闆肖建成，把立即開除朱駿一的意念灌輸給他。

  所有朱駿一收受友商賄賂，睡女下屬的證據全部搜集到位，通過朱俊一自己的郵箱發給了肖建成。

  顯然肖建成立即就給湯莉莉打電話，湯莉莉麻溜兒地趕過來宣布，這事再簡單也沒有。

  真的就只花了一個說力。

  「請問，我違反了公司什麼規定？」

  朱駿一戰慄地問，屁股靠抵住桌子才不至於後退，手用力把住王超工位的隔板。

  「接下來行政部會發文件說明。」

  湯莉莉說了半句，轉向另一個人，「韓怡筎，通知你一聲，你的實習即刻終止，收拾一下個人物品，請你馬上離開公司。」

  王超甚至聽得見辦公室眾人心裡一片驚呼聲，都想公司顯然掌握了很多事實，收拾朱駿一原來是這個原因。

  韓怡筎臉脹得通紅，手足無措地站起身，走到湯莉莉面前，低聲對她說些什麼。

  湯莉莉輕輕搖頭，但還是應她的請求，和她一起到隔壁會議室去。

  王超承認在這件事裡自己不那麼光明正大，但是管他呢，難道朱駿一的乖張行為有一絲一毫值得諒解的？

  一點兒也沒有。

  這下惡人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王超還以為自己會很舒坦，其實也沒有。

  因為剛剛和肖建成的那一番交流，說起來是單方向的，肖建成接受了他的指令，他並沒有接受肖建成的什麼。

  但這也要看怎麼說，王超發出具體的指令的同時，立即洞悉了肖建成內心深處的無數念頭，想法，就算這不是命令，但也不能說沒一點影響。

  實際上這影響還不小，王超甚至必須坐下來，才好慢慢消化這些過於沉重的信息。

  迷戀於AI繪畫的並非是朱駿一，他只不過是應老闆的要求在研究這玩意兒。

  這玩意兒據說能砍掉大批量的美工，為公司節約大量人力成本。

  按肖建成目前的估計，全公司一年畫師人力費用近千萬，但如果引入AI繪畫機制，只需要保留10%畫師，哪怕這些骨幹畫師薪資水平提高一點兒，實際上還是可以節省80%以上人力費用。

  直接一點兒說，削減八百萬工資成本，輸出幾乎不變，或許還更多，何樂而不為？

  沒有一個投資者，老闆能抵抗這樣的誘惑。

  王超心裡哇涼哇涼的，這是一個多黯淡的未來。

  也許在幾周後，也許幾個月後就會發生。

  公司六七十名畫師，按肖建成的盤算啊，大概留下七八個，其餘的全都要失業。

  而且，這種失業不是以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形式，被公司解僱再找一家新公司就是。

  不再是這樣的了，一家公司這麼做，每一家公司都會跟著學。

  可以說，這是全行業，甚至是跨行業的趨勢。

  還說什麼加班可惡啊，此刻是打工人渴望加班而不得的前夜才對。

  王超難過極了，意識到自己正是悲劇降臨時向隅而泣的眾生之一。

  就算此刻身為宇宙間至高無上的主宰，哪怕明天就退休，肯定可以由苦厄中脫身，但原本是眾生之一，怎麼能獨自逍遙。

  這是場戰爭，關係到千百萬人的生存。

  誰是我們的敵人，AI，還是該死的慣老闆？

  王超再一次思量這個問題。

  就算此刻他已經是上帝，上帝也遇見了新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