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跨越成為上帝後的第一個小時

  地鐵里人們維持著和前一秒，或者前一分鐘差不多一樣的姿勢和表情。

  所有人，全都停靠在自己的煩惱，思慮和無聊中，無從知道全世界此刻發生了無聲但同時足以驚天地的變化。

  王超知道。

  他已經感受到了來自全世界各處發出的巨大的驚嘆，在他做出了禁止火藥的化學反應之後。

  就在剛剛過去的一秒鐘里，包括那場戰爭在內，有幾千次原本即刻會發生的管狀火器的火藥點火進程被強行終止了。

  

  開槍的人們錯愕又惱火，扳機按個不停，槍機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但再也聽不見槍聲。

  被槍枝指著的人們也錯愕，發出倉皇又歡喜的尖叫。

  好幾十條生命不會在下一秒或幾分鐘內死去。

  事實上，原本要開火的現場分好多不同的情況。

  兩國邊境衝突的前沿陣地，六起。

  入室搶劫的侵害和抵抗雙方，三起。

  警察要壓制罪犯的火力，九起。

  惡盜火併，兩起。

  還有自殺，四起。

  王超無意評價這些對抗的雙方各自的道德屬性，誰是正義，誰是不正義，只是單純地沒收了衝突的工具。

  他眼看著那些原本的殺戮現場，發現槍枝失效，絕大多數人錯愕不已，立即逃走了。

  也有好些個人不甘心地扭打在一起。

  用任何趁手的東西往對方身上砸，用手掐，用牙齒咬。

  看上去還是會分出勝負，還是有好幾條性命會在幾分鐘內被人類永恆保留的原始手段予以註銷。

  王超心想這就是身為上帝的局限，固然他能直接控制這些人，讓他們心頭的憤恨直接消失，撒開手，自行離開，相忘於江湖。

  但這管得太細了，如果對這些人這麼做，有什麼理由不對所有處於類似狀況的人做？

  這違反了公正的誡律。

  於是，便什麼也沒做。

  除此之外，王超覺察到，有幾次跟科學研究相關的火箭發射也實際上被終止了。

  在酒泉，研究成員們失望地望著地面上紋絲不動的火箭。

  在蓋亞那的十七公里高空，正加速的火箭陡然失去了動力，掉頭向下。

  好吧，王超立即預測了蓋亞那火箭墜落的位置，在大洋深處，除了魚不會有任何傷亡。

  這兩次或終止或失敗的火箭發射，幾分鐘內就會登上各國的即時新聞，成為這個重大歷史變化時刻的最初表達。

  接下來會有更多人發現火藥失效這件事，在今天晚些時候，全世界各地有不少於十次的工程爆炸也會失效，大概會有好幾億元的損失。

  這是必要的代價，王超心想，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

  禁止武器不是一句空話，就算帶來些意想不到的問題，總要動起手來。

  沒有了火藥，科學家們會很快想出別的手段，還是可以讓科學研究或工程所需能維持下去。

  終究這是件大事，王超望向旺達，看看她什麼表情。

  旺達就站在他身邊，甚至不拉著立柱也站得很穩，微笑著，表情有些複雜。

  「你知道我做了什麼，這是對的嗎？」

  王超懷著複雜的心情問，心裡還揣著一個擔憂。

  旺達謹慎地回答。

  「這是一個創舉，很有想像力。」

  這不是王超關注的，緊接著問：

  「這會有用嗎？」

  旺達微笑的表情似乎停滯了一下，輕輕搖頭。

  「這取決於明天的上帝他怎麼看待這個問題。」

  這個回答一點兒也不出乎意料，既合乎邏輯，也合乎規則，王超還是感到了深刻的挫折。

  如果是這樣，改變有何意義呢，僅僅是因為另一個上帝持不同意見，要是個米國人，肯定明天火藥就恢復了功能。

  「沒別的辦法嗎？」

  「沒有。」

  王超的挫折感更深了，上帝哪有全能，連明天自己都管不上。

  「你不覺得這是個很大的問題嗎？」

  旺達又輕輕搖了一搖頭。

  「你要換個角度看，如果昨天上帝做的決定你不能推翻的話，等於什麼改變都不能做。」

  王超心頭一震，覺得旺達這話把什麼問題都說清楚了。

  實際上，自己對抗的並非是昨日的上帝，而是以往所有的主事者。

  改變，是對所有既定秩序的改變，自己怎麼能想像把某個改變加以固化，永久都不能再改呢？

  哪怕那在自己看來是倒退的改變呢？

  旺達接著說。

  「你要換個想法，如果一件事是對的，從長遠看，它不會被改變。」

  王超很難不嗯一聲表示贊同，哪怕他還是覺得這很有問題，這是某個人類社會組織運行已久的邏輯，它有效嗎？

  從長遠來看，一點兒也不。

  叮——

  王超腦海深處，洞天福地的說力顯示屏上，說力刻度猛地跳動了一下，霎時恢復到了大約八成的位置。

  這並非時鐘，但提醒王超知道，這是他成為上帝的第一個小時，就這麼過去了。

  咦，該怎麼評價自己成為上帝第一個小時所做的一切？

  王超心情複雜，這一個小時，自己是做了好些事。

  差點兒釀成世界大戰，也制止了世界大戰，檢視了好多個秘密，從弦理論到核聚變，外星人是非存在，分屍和投毒案真兇是誰，最後，禁止了火藥的化學反應，為整個世界解除了武裝，該如何評價呢？

  還有，自己不敢進去旺達引導去的那個入口，總括一切的秘密。

  一個人，就在王超面前兩三米外，原本是站著的，忽然腳一軟坐下地，癱軟地仰面倒下。

  後腦勺碰著地，砰的一聲響。

  王超嚇了一跳，上前兩步又站住。

  好幾個人圍過來，嘰嘰喳喳地議論。

  「怎麼了，怎麼了？」

  「這個人好好的，忽然就倒地上了。」

  「媽呀，這是犯病了吧。」

  透過人縫，王超見那人臉色蒼白，眼睛緊閉，身子不住抽搐，當然是犯了病。

  用全視之眼在洞天內查看，頓時將這人身體裡發生的事全看個通透，心臟停止跳動，血液循環已經差不多停了下來。

  王超以往做過志願者，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也知道地鐵下一站就有除顫儀，配備在值班室里。

  他可以簡單地讓這人的心臟立刻恢復跳動，不要五秒鐘他就會醒過來，也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但那要慢得多，老實說，伴隨著不小的風險。

  王超飛快地做了選擇，手機打給地鐵值班室。

  「喂，值班室嗎，車上有位乘客暈過去，我是志願者，受過相關的培訓，初步判斷是心臟驟停，馬上車要到北綦江站，麻煩你們立即將設備送到站台上好嗎？」

  「好的，我馬上下來，麻煩你留意下穿橘色背心的工作人員，請呼叫他。」

  掛了電話，王超立即衝上去，跪在那位心臟驟停的乘客身旁，用力按壓他的胸口，按幾下，埋下頭對那乘客的嘴吹氣。

  實際上以前他從沒真的面對一個患病的病人，以往做志願者是對橡皮人做的練習，對著真人做，老實說和橡皮人沒區別，唯一的感受是，這身體裡是有生命，有靈魂的。

  這靈魂，在驚恐地呼救，救救我，救救我。

  兩分鐘後地鐵進站，車門打開，好幾個人站在門口，焦急地招呼拎著除顫儀的地鐵工作人員過來。

  工作人員奔來，嫻熟地展開設備，由王超手中接管了病人。

  「辛苦了，交給我吧。」

  王超站起身，隱入人群當中。

  旺達緊緊跟在他身旁，這回她開口問。

  「你為什麼不用你的能力，那個人立即就會解除危險。」

  王超儘量走得遠一點，等下回過神的地鐵工作人員就該找自己了。

  「不是每個病人都會遇見上帝，他們自己有了一套急救的機制。」

  旺達還是不解，不依不饒地說。

  「這並不衝突啊！」

  王超覺得這是衝突的，如果判斷地鐵配備的除顫儀沒法及時趕到，當然自己會出手。

  但既然除顫儀能及時趕到，為什麼要給世人一個不用除顫儀也可以解除心臟驟停危險的範例呢？這肯定會在別的場景害死人。

  「這是我的判斷。」

  旺達哼了一聲。

  王超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是他頭一回感受到旺達對自己的不恭敬。

  這是有道理的，畢竟自己選擇用人類自己的方式拯救了一條生命，而非上帝的手法，差不多這是否定上帝的神力。

  也挺好，從結果上來看是好的，他想。

  當時也是掐著時間做的一番博弈，如果地鐵工作人員聯繫不上，當然只有自己出手，這毋庸置疑。

  車到龍江路站，王超下車，循著固定的路線出站，到地面，到公司，甚至看了一眼斜對面的御泉中心大廈。

  他什麼也沒說，在自動販賣機買了杯咖啡拿在手上，上樓，打卡進公司，到自己工位上坐下。

  項目組裡別人今天全都到了，朱駿一正沖謝明東發脾氣，說他畫的是什麼破玩意兒，連狗都不要的。

  抬頭看見王超到了，朱駿一臉色大變，衝過來，狠狠瞪著他。

  「昨晚上沒加班，今天怎麼這個時候才到？」

  王超心裡竟然贊同，是啊，昨天自己沒加班，現在才到公司，當然是遲到了。

  「這有什麼問題嗎？」他帶著點兒混不吝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