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時代拋棄你

  到公司，王超這組工位上還空蕩蕩，他第一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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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包，打開電腦，趁其他人還沒來，抓緊時間畫幾筆原畫稿。

  畫稿上一個美麗的少女，臉還沒有細節，張開雙臂做出擁抱整個世界的姿勢。

  王超看著作品，目光變得格外溫柔。

  他太愛這個構畫中的女孩子了，也許比愛聶小沫還更多。

  這是他的創作，他的靈魂，他的追求，支撐他比別人早到公司半小時最澎湃的動力。

  調出文件，給作品描臉部線條，眼睛，鼻子，嘴唇，最是那溫柔的勾勒。

  正沉浸其中，肩頭被人輕拍一下。

  王超嚇得一哆嗦，回頭看，是公司人事主管湯莉莉，大眼睛美女，平時關係不錯，頓時鬆了口氣。

  「有空嗎，聊會兒？」

  王超心裡咯噔一下。

  「有空。」

  兩人到旁邊小會議室，面對面坐下。

  「王超，你到公司兩年多，表現一直都不錯，我們都看在眼裡。不過上個月月底，朱駿一把你考評做到你們組最後一名，這意味什麼你知道吧？」

  王超一驚，湯莉莉這個消息等於說自己被放在了裁員預備名單上。

  「我知道。」

  「你和朱駿一出了什麼問題？他這是針對你，以你過去的工作情況，我沒法想像你考評排最後，上上個月你還是第二名呢。」

  王超有許多話想說，可全堵在嗓子眼兒，自相抵銷，終歸不知道說什麼。

  「從我的角度，我覺得一切正常吧，我這個月……表現得還行，工作量和完成情況，都還可以。朱駿一如果那麼做，肯定有他的道理，你去問他吧，我說什麼不算。」

  湯莉莉鼻子裡輕輕哼一聲。

  「傻瓜，都到這時候了，還不抓緊為自己辯護的機會。」

  辯護？哼，不存在的。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雛竟未休。

  世界上最好沒有之一的工作找到我頭上，我說什麼了？

  我當場說不。

  「沒有，莉姐，你說的我都知道了，隨他去吧。」

  由會議室出來，回到工位上，組裡同事陸續到了。

  朱駿一最後到，還沒坐下就又安排開了。

  「文杰，王超，你們去隔壁和麥世昌開個會，把phase3分鏡落實，儘快出稿子，製作組那邊吳建華在催了。」

  王超有種要嘔血的感覺，這不等於預訂接下來半周繼續連軸加班，還把人當人看不？。

  隔一個工位，被點名的另一位畫師梁文杰大聲抗議。

  「老大你能不能說清楚，儘快是多久啊？我這兒儘快的攢了一堆！」

  王超心裡一緊，梁文杰還是太年輕，居然讓朱俊一「說清楚」，這不找死嗎？

  他正想站出來打個圓場，把場面緩一緩。

  朱駿一已獰笑著沖梁文杰懟回去。

  「儘快的意思就是今天完成，下班前提交，你做得到嗎？」

  梁文杰看上去快崩潰了，額頭上青筋崩起。

  「拜託，phase3有三十多個分鏡，兩個人怎麼可能一天做完！開完會今天就剩半天，我手裡還有別的活兒呢，全都是最優先級的！」

  朱駿一冷哼一聲。

  「不想幹了啊？不想干立即打報告，我這就批。」

  梁文杰像被捏緊脖子的鴨，頓時啞下來，辦公室里也死一樣沉寂。

  朱俊一略停，睥睨全場。

  「各位還沒點意識嗎？就憑大家手頭這些創意含量的工作，很快就會被AI取代，是我的話就趕緊證明自己對公司有價值，別在這兒只會瞎嗶嗶——你們知道我在說什麼！」

  王超心頭血直往腦門兒上涌，分不清這憤怒衝著朱俊一還是衝著自己。

  老實說，AI比朱駿一還讓他感到害怕，那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巨大的，無可抗拒的魔鬼。

  冷酷無情，甚至無法被討好。

  哪怕你跪在它面前，舉起白旗，都會得到一個「不接受投降」的處理結果。

  到那時，真是「當時代拋棄你，連句再見也不說」了。

  王超翻出筆記本，拽著梁文杰往企劃部去。

  「走了走了，咱開會去！」

  梁文杰惱恨地甩手，怪他怯懦，只會卷自己人。

  王超心裡很不是滋味。

  和企劃部的會開得跟馬拉松似的，敲定要趕的分鏡頭總共二十五個，比預估少七個。

  王超畫十三個，梁文杰畫十二個。

  分任務時王超一直想，如果自己被開除，或選擇撂挑子不幹了，這些活兒就全得要梁傑文一個干，他幹得了嗎？

  答案是肯定的，干不下來。

  誰也干不下來。

  人干不下來，怎麼辦？

  有AI呢，AI不吃不喝，就消耗點兒電。

  設備按月折舊，或許只要我薪水的5%。

  肯定比我任勞任怨，輸出還高。

  不用養老，不用社保醫保。

  哪個資本家不樂意用AI呢？

  這個操蛋的世界。

  毀滅吧。

  關我什麼事！

  我既可以去做贅婿。

  還有世界上最好的工作等著我。

  我驕傲了嗎？

  沒有，還是很猥瑣地忍耐。

  不知道忍耐到什麼時候。

  想到這兒王超心臟重重刺痛了一下。

  當有一天被AI取代，我甚至不知道該怪誰。

  意難平。

  王超一個人溜到儲藏室，摸出易威廉給的那張名片，好生端詳。

  G&D，顯然就是這家公司的名字。

  名片正主名叫安若子，是個少見的名，也是少見的姓，加起來實在不能是個好名字，俺弱智？

  抬頭是G&D公司G17組的項目總監。

  名片最下面是公司地址，王超眼皮一跳。

  真好，上班都不用換線路的，御泉國際大廈也在龍江路上，號稱本市CBD評級最高的5S級寫字樓。

  那個老頭兒，易威廉，描述這份工作那付活色生香的表情，浮誇的辭藻又浮現上來。

  顯得那麼不真實！

  可——萬一是真的呢，錯過了多可惜。

  我也不要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只要是我能拿下的最好的工作就足夠。

  坐而思不如起而行。

  王超鼓足勇氣，撥了安若子的號碼。

  電話鈴才響一聲，咔噠一下接通，反應挺快。

  「嘿，我是莎莉，請問哪位？」

  王超臉一下子通紅，連呃了好幾聲。

  「嗨，你好，我是王超，抱歉冒昧打攪，有個威廉……易老先生，給我說你們這兒有個崗位，推薦我來試試……」

  王超感覺全身力氣都抽乾了。

  哪怕他只換過兩份工作，也感覺得到，這明顯不是求職的路數啊！

  豈有連工作崗位是什麼都不知道就來登門的？

  易威廉對自己觀察倒是入微，他知道王超是個撲街畫師嗎？

  「你準備好了嗎？」

  電話那邊女聲問，直截了當。

  一發入魂，王超腦子裡嗡一聲，也是豁了出去。

  「我……準備好了。」

  「那你現在就過來，我們聊聊，跟前台說找我就好了。」

  王超楞了一下，感覺這不是真的，就這樣約面試了？

  真有一個老頭兒平白塞給自己一張名片，名片上電話居然真的有人接，地是最高檔的寫字樓，這至少不會是割腰子的騙局了吧？

  掛了電話，王超有點恍惚，想，這份工作究竟是什麼？

  對方一個字都沒提，單說了見面聊。

  面談的話，自己還沒投簡歷呢，對方怎麼了解自己？

  靠口述的嗎？

  大學畢業工作四年服務於兩家公司，履歷和作品，這就不是口述容易表達的啊！

  左思右想，王超想到，豈有一個世界上最好且沒有之一的工作豈是需要投簡歷應徵的？

  當然都是內推啊！

  既然老頭兒說我最適合那份工作，那我就是。

  去個人就夠了，簡歷什麼的，不重要。

  王超做足心理建設，不回工位，直接出公司，下樓，過馬路，來到御泉中心大廈b座。

  有種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受。

  暈暈乎乎，在大觀園般的迷宮裡轉了半天，終於上三十六樓，坐在安若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