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2024-08-16 21:33:50 作者: 栗舟

  第 114 章

  姜沖尋來時,阿芸正心不在焉地剁著肉餡,明日早飯她預備蒸一屜包子,若是不想起得太早,就需提前準備。

  為了避免肉餡明早起來時就已壞掉,她還特地提前將肉放在鹽水裡浸過,即便是夏日裡,但放上一夜還是沒問題的。

  「嘶」,刀刃不慎割在阿芸細嫩的手指上,她下意識痛呼一聲。

  血珠接二連三地順著指背滴落在砧板上,染下一串殷紅。

  姜沖遠遠瞧見,頓時箭步衝上前來:「怎的如此不小心?」

  一邊按住尚在流血的傷口,阿芸一邊轉過臉,頗有些詫異:「阿爹,您怎麼過來了?」

  阿爹算是比較傳統的那一類男子,雖不至於同那些好吃懶做的酸儒一樣日日將「君子遠庖廚」掛在嘴邊,但也並不會做飯。至少在她的記憶里,自阿爹在姜芸幼年時僅有的一次關於廚藝的嘗試最後慘澹收場後,她便再也未曾見他踏進過廚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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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番卻尋到廚房來找她,難道是有什麼急事?

  然而她剛問出口,姜沖便語氣不善地道:「你還顧得上問我?還不趕緊處理一下傷口!傷得重不重?快讓我瞧瞧。」

  說著,他便要去抓阿芸的手,卻被她躲開了。

  她將手往身後一藏,笑起來:「無妨的,只是不小心劃了個口子,並不礙事。」

  姜沖見此,默默收回了手,越發不悅。然而卻一言不發,只是皺著眉,陰沉著臉看她。

  半晌,阿芸終究敗下陣來,乖乖地將手遞了過去:「真的沒什麼事的……」

  她囁嚅著,只是卻沒什麼底氣。

  那傷口雖不算深,卻相當長。

  這一道血紅的嵌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越發叫人心疼。

  只是好在她方才用另一隻手緊緊地按壓住了傷口,捂了片刻,此刻血已止住了。

  見她在自己瞪過去時還一副沒事人的模樣沖自己討好地笑了笑,姜沖越發氣惱。

  再度白了她一眼後,他沒好氣地撂下一聲「跟我過來」,便負手轉身朝門外走去。

  將傷口替阿芸細緻地包紮過後,姜沖還不忘囑咐:「這幾日都勿要再碰水了。你一個姑娘家,得仔細些,否則日後留了疤豈不可惜?」

  阿芸笑起來,眼下倒是十分乖覺地道:「阿爹,我都曉得的。」

  「呵,你曉得」,姜沖冷笑一聲,全然不信,「你若真曉得便不會這幾日都如此魂不守舍,還弄成這副模樣了。說罷,到底出了什麼事?」

  阿芸微怔,又若無其事地笑著搖頭:「無事啊。」

  「你還想瞞著我不成麼?」姜沖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螞蟻,「阿爹何曾見你如此失魂落魄過,你說,可是魏琛那小子出了什麼事?」

  阿芸心下微驚,生怕被他看出端倪,只一味地低著頭否認。

  姜沖見她無論如何都不願開口,越發印證了自己的猜測,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他可是得罪了什麼人?」

  阿芸搖頭:「不曾。」

  「那難道是……當年之事?」姜沖抖著唇,終究還是將那個最壞的猜測問出了口。

  此話一出,少女長睫一陣震顫。她想反駁,可張了張口卻發現喉嚨干啞得厲害。

  「果然,果然……」,姜沖一連喃喃數聲,眼神變得空洞,失神地望向虛空一點。

  良久,他終於緩過了神,當下轉過身來一把攥住阿芸的手臂,神色焦灼地問:「丫頭,你快告訴阿爹,如今情勢究竟如何了?可曾、可曾有人得知你的身份?」

  若魏琛只是為此事奔走之時被賊人擒住,那他們還可設法營救。可若是阿芸的身份被人知曉,那她將必死無疑。

  阿芸搖搖頭,垂眸道:「應該不曾,否則早已有官府之人上門拿人了。魏琛他此番是……去敲了登聞鼓,當庭狀告了許國公,想來不會提及其他……」

  「什麼?」姜沖大驚失色,「敲登聞鼓?他是瘋了不成?若是敲登聞鼓便能解決此事,那我與你林叔父又怎會苦心孤詣、暗自追查十餘年?!」

  「這混小子,平日裡看上去頗有成算,怎麼突然之間便做出如此糊塗事來?!」

  阿芸一直低垂著頭,此刻聽到姜沖這番話卻倏然擡眸,目光灼灼,格外堅定:「阿爹,你別這麼說他。我相信他如此做定然有他的理由,他從來都不是行事莽撞之人。」

  和她對視片刻,姜沖忽然泄了氣,頹然嘆氣道:「實在不是阿爹埋怨他,只是若真是如此,那便不好收場了。」

  阿芸自小長於鄉野,所以對朝堂之事所知甚少。就如這登聞鼓,大胤開國至今一百餘年,去敲登聞鼓之人一隻手便可數得出了,而這些人里,大多都沒落得一個好下場。

  畢竟若是天大的冤屈,即便天子親審,也依舊要交由底下的人去辦差。而朝中事從來都是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理不清頭緒的。官官相護,從來如此。除非遇上那等明裁聖斷的天子,興許還能沉冤昭雪,可他們當今這位陛下,當年為了一點名聲和功績,便窮兵黷武,絲毫不顧及百姓之苦,又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將戰敗的罪責盡數推到他們將軍身上,又怎會是什麼聖明天子?

  聽到姜沖如此說,阿芸連日來緊繃著的情緒忽然間便崩潰了。

  少女突然埋頭於冰涼的桌面上,嗚咽起來,瘦削而單薄的兩肩隨著她清淺的哭聲一聳一聳的,好不可憐。

  這是她自幼養成的習慣,即便是再難過,哭起來的時候也會將臉藏起來,只是小聲啜泣,不願叫人察覺,從來都不會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只因那時在孤兒院裡,只有聽話乖巧、不哭不鬧的孩子才能得到院長媽媽的喜愛。

  儘管她已在這個時代生活了許久,可她依舊還是那個來自後世的靈魂。

  也正因為如此,在此之前她實則並未親自見識過權勢的可怕,即便聽過了秦家因權勢鬥爭而滿門被滅這樣聳人聽聞的事,可人實際板子未落到自己身上總是不知道疼的。即便她先前再怎麼自認為能夠對秦家的遭遇感同身受,也不如如今這般體會得真切。總是還會潛意識裡懷著一些不切實際的念頭,總是還會下意識地相信這個世界上還存在著只有在後世的法治社會裡才會存在的奢侈的正義與公平,總是會忘卻這是一個權力至上、人命如草芥的社會的事實。

  所以現在她便更加難受,難受得不亞於錐心刺骨。

  倘若不是她天真地、自不量力地想要為秦家平反,魏琛便不會落到今日的境地,他是狀元、是天子門生,未來會一路順遂、平步青雲,志得意滿,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因為受她的牽連而平白受這樣的牢獄之災、有性命之危。

  見她如此難過,姜沖亦不由一陣鼻酸,眼眶通紅。

  他站起身走到阿芸身後,輕輕撫上她濃密的烏髮,又是一聲長嘆。

  先前見阿芸與那混小子情投意合,他還暗暗高興,可此刻他卻忽然情願他們二人感情不像如今這般好,這丫頭也不就不會如此難過。

  良久,阿芸忽然在姜沖還未反應過來時轉頭撲進了他懷中。

  姜沖一怔,正要輕拍她的脊背稍作安撫,卻發現她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女孩兒話裡帶著教人心碎的哭腔,泣不成聲:「阿爹,我好怕……我好怕他真的出了什麼事……都怪我、都怪我……」

  雖然先前徐先生對她說過叫她放心的話,而且她相信魏琛不會做出如此魯莽之事,這其中必定有什麼緣由,可她卻依舊不免擔心。

  畢竟即使魏琛真的性命無虞,可昨日她在街上聽人人都在議論此事才知魏琛所告之人竟然是許皇后的兄長、如今權勢滔天的許國公。而這樣的人物,又怎能容忍魏琛的冒犯?他勢必會通過刑部的官員讓魏琛吃盡苦頭。

  她還聽說依律敲登聞鼓之人無論所陳冤情是否屬實,皆需受三十廷杖。不知魏琛是不是也……他本只是一個讀書人,身體算不上多麼強健,如何能受得住三十棍?

  阿芸越想越覺得心如刀絞。

  眼下她實在沒有法子了,表哥拒而不見。

  她前日從竹屋回來後也想過要找崔姐姐幫忙,可冷靜下來後她便知道這條路大約也是行不通的。

  崔伯父是在禮部任職而非刑部,終究是隔了一層,想要做點什麼難免落人口實,萬一到時再被許國公察覺,那便是要將崔家也一併連累了。況且崔伯父願不願意看在崔姐姐的面上趟這趟渾水,她都還沒有絲毫的把握。

  至於要崔姐姐去求宮裡的寧妃那便更不成了。若是去求她在皇帝面前幫忙轉圜一二,在眼下崔姐姐的婚事還受制於她的情形下,倘求了她如此大的事,便會害崔姐姐更受她的拿捏。而若是求她幫忙在刑部打點一二,她身處深宮之中,恐怕即便願意相幫,對刑部大牢內之事也是鞭長莫及。

  她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傻丫頭,說什麼傻話呢,此事怎麼能怪到你身上……」,姜沖的嗓音也變得喑啞,「你放心,那小子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至少……」

  他聲音變得艱澀:「至少在陛下審完此案前,他應當都不會有事。」

  他料想即便許家再大膽,應當也不至於到膽敢私自對天子下令要親自審理的案子的苦主下殺手的地步。

  只是那小子恐怕確實要吃些苦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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