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2024-08-16 21:33:49 作者: 栗舟

  第 1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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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嘩啦」,一盆涼水傾倒而下,激得魏琛渾身一顫。

  原本被滾燙的熱度攪得混沌的頭腦隨之清醒了許多。

  他睜開眼,看向罪魁禍首。

  那兩人正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他,尤其是右邊那人,眼神中滿是輕蔑與嘲弄。

  魏琛此刻臉色慘白,眉心微蹙,狹長的鳳眸眼尾微垂,透著一股子病弱之感,足教見者揪心。

  然而劉淵見他如此,心中卻只有暢快。

  「魏修撰……」,他拖長了腔調,話裡帶著密密麻麻的刺,透著十足的惡意,「你今日在朝堂上不是十分神氣麼?怎麼不過短短半日,便弄得如此狼狽?」

  魏琛並未理會他的話,低垂的目光落在髒污不平的地面上,眼底卻閃過一道鋒銳的冷光。

  當年之事,果然並非只有許國公一人主謀。

  將獄卒揮退,許國公在他面前蹲下身來,「我今日來,便是看在同僚的情誼上,再給你一條生路。倘若你願將手中的證據盡數交與我,不叫第三人見得,且在陛下提審之時說這一切皆是受舒王的指使,我便有法子保你一命,如何?」

  他說這話時,看向魏琛的眼神輕蔑得如同在看一隻螻蟻一般,透著倨傲與自信,似乎篤定魏琛必然會答應下來。

  這是將旁人性命攥在自己手中之人才會有的神色。

  此言一出,眼前的青年似乎陷入了深深的糾結,神色幾番變幻、搖擺不定。

  終於,他臉上的神色定格,倏然間擡起頭,抿著毫無血色的下唇、狠狠地瞪向劉淵:「你,休想!如此背信棄義之事……有違君子之道!」

  然而如此鏗鏘有力的話卻因他此刻尚在病中,而絲毫沒有它原本該有的氣勢。

  劉淵敏銳地自他眼底那一片銅牆鐵壁之中捕捉到一絲罅隙,心中升起一點興味。

  「年輕人,我勸你不要太過固執,骨頭太硬可沒什麼好處……」

  說著,他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嵌在他那張乾瘦的臉上,陰冷如毒蛇。

  話音剛落,劉淵倏然站起身,鞋底尚且還算得上乾淨的粉底皂靴重重地落在了魏琛早已髒污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裡衣上,一點一點地用力碾著他小腿上的骨節,發出骨縫摩擦間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在一片昏暗的牢房中陰森可怖。

  「唔」,一聲沉痛的悶哼自他喉間溢出,他幾乎是難以抑制地渾身劇烈顫抖起來,纖長好看的骨節緊緊扣入那堆髒亂的草垛中,攥得幾至瑩白。

  半晌,一串紅色的血珠自他唇角蜿蜒而下,直至隱沒在下頜處的陰影之中。

  「如何?這樣,你這骨頭還像先前那般硬麼?」劉淵慢條斯理、一字一句地問。

  本以為會聽到一疊聲的求饒,卻不想牢房中一時間陷入死寂——

  魏琛並沒有回話,整個人伏在草垛間,倘若不是還能看出他身體微微顫抖的幅度,劉淵幾乎以為他已經沒了氣息。

  劉淵蹙起眉,有些不悅。

  沒想到此人竟如此難纏。

  來此地之前,他心中還存了幾分埋怨,不明白許國公為何要讓他親自來這污穢凶煞之地跑一趟,可此刻他卻忽然知道了。倘若真是隨隨便便命手下的幕僚前來,恐怕今日當真要無功而返。

  劉淵興味索然地收回了那隻腳,走到魏琛面前再次蹲下身,看向他半掩在被冷汗浸濕的烏髮下的慘白的面容:「你當真要如此冥頑不靈?」

  頓了頓,他似忽然想起了什麼,臉上浮現一抹詭秘的笑容:「我記得,你已有妻室,且她與家人皆在東都?」

  原本伏在草垛上毫無反應的人倏然間擡起頭,眼神如同一支利箭向他刺來,眸底似黑雲遮蔽的幽譚,兇狠和警告之意不言而喻:「你別動她!」

  那聲音嘶啞如崩壞的玉琴,更全然不復平日裡的溫和清雋。

  然而劉淵對此卻絲毫不放在心上,他嘲弄地冷嗤一聲:「你如今已自身難保,竟還能說出這種話?當真是天真可笑。我告訴你,倘若你不識趣,那本官便讓他們陪你,一同上路!」

  說罷,他站起身,徑直轉身拂袖離去。

  然而,他剛踏出牢房,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喑啞的、輕若蚊蠅的聲音:「我答應你……」

  劉淵眉目微動,露出幾分得意,頓住腳步,卻仍明知故問:「你說什麼?」

  「我說」,那道聲音裡帶著驚心動魄的悲切與絕望,「我答應你。」

  他又一字一句地重複道:「我答應你……這下你滿意了嗎?」

  嘶吼著喊出最後一句,魏琛終於無力地癱倒在地,劇烈地喘息起來。

  劉淵唇角微勾,眼底流露出滿意的神色:「很好。」

  說完,他迅速踏出牢房門,臨走前瞥見裡面身形瘦削的青年不顧扯動傷口的疼痛擡起手臂擋住了面容,痛苦萬分地低聲嗚咽起來,眸中笑意更甚。

  沒想到嫣兒之前的那番胡鬧如今竟幫了他大忙。此人倒算有幾分骨氣,可惜過於兒女情長,對其妻用情過深,否則也不至於輕易就落敗下來,為他所降服。

  思及此,他擡手喚來獄卒:「給他請個郎中,好好養傷。此外,這幾日務必好好伺候著,定要保證幾日後他能毫髮無傷、精神百倍地去面見陛下。」

  「是,小的定會將此事辦得妥妥貼貼,您儘管放心。」那獄卒諂媚地應道。

  昏暗的牢房裡,聽著獄卒與劉淵隱隱約約的交談聲,魏琛遮在臉上的手臂放了下來,看著外頭那簇幽幽的燭火,忽然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奇異的笑容。

  劉淵才回到府中,迎面便撞上一人候在前院、等他歸來。

  他定睛一看,發現竟是自己那素來驕橫的幼女。

  想起今日在牢房中發生的一切,他全然不似平日對劉嫣那般挑挑揀揀、沒什麼好臉色,臉上露出一抹和藹的笑容,看上去倒真是一副慈父模樣。

  「嫣兒,你怎麼在此處啊?可是來等為父的?」

  劉嫣雖有些狐疑,但又立刻被旁的情緒掩蓋下去。

  她提起裙擺,快步走上前來,秀麗的小臉上滿是焦急之色:「爹,我聽聞……魏琛今日朝會時去敲登聞鼓,惹怒了聖上,眼下已被投入刑部大牢,可有此事?」

  劉淵臉色微變,略微陰沉幾分,壓低聲音問:「此事你是從何處聽說的?」

  「此事還需從何處聽說麼?如今外頭都傳遍了,大街小巷都知道,您去街上隨便抓個人問問就能問到。」

  「爹,到底是不是這樣,你快些告訴我吧……」劉嫣急切地懇求道。

  那日見過魏琛回來她雖一連消沉了幾日,但卻並未因此而徹底打消那個念頭。

  今日聽到魏琛入獄的消息,她便知道,她的機會來了。

  劉淵皺起眉頭,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才終於無奈地揮揮手:「去書房說。」

  說完,他率先離去,身後劉嫣看著他的背影,臉上浮現一抹喜色。

  太好了,爹這麼說那就說明此事興許能成。

  書房門甫一關上,劉淵便語氣不善地對緊跟著他走進來的劉嫣說:」「今日那魏琛確實因敲登聞鼓,上殿告狀而被陛下關進了刑部大牢,只是你可知,他此番告的是誰?」

  劉嫣被問得一怔,下意識脫口而出:「是誰?」

  「是許國公!」

  「什麼?」劉嫣瞳孔驟縮,「怎麼會是許國公呢?他難道瘋了不成?」

  「你問我,你問我我去問誰?」劉淵沒好氣地道,「你說說你,天下如此多的青年才俊,你歡喜哪個不好,怎的非要瞧上這麼一個麻煩?我告訴你,你趁早給我絕了你那個荒唐的念頭,倘若讓許家人知道你曾對他動過心思,你覺得咱們劉家可有什麼好果子吃麼?!」

  「不會的,爹」,劉嫣神色間染上一抹慌亂,可卻依舊不死心,語氣急切地道,「您不是一向與許國公交好麼?只要您願意去說服魏琛入贅咱們劉家,許國公定然會看在您的面子上不與他計較的。到時,便是我們劉家將他搭救出來的,他也不會不知恩圖報,定然會願意入贅,您便可以好好管教於他,讓他日後再也不會做出如此荒唐莽撞之事。如此,豈非一舉兩得?」

  「天真!」她話音剛落,劉淵便厲聲呵斥道。

  嚇得劉嫣渾身一震。

  「我劉淵怎麼會生出你這麼一個沒腦子的蠢貨!你要是有你長姐的半點聰慧,我日後便可含笑九泉了!你未免也太高看你爹、高看咱們劉家了!你長姐是晉王妃,如今還要日日看皇后的臉色,你憑什麼以為許國公會為了咱們劉家便在如此大的事情上讓步?那魏琛是告許國公通敵叛國!叛國啊……你知道嗎?」

  劉淵險些被她幼稚而愚蠢的念頭氣得仰倒過去。

  都怪他,一直以來一心只想生出個兒子繼承家業,因此疏於對兩個女兒的管教,待後來回過神來才發現幼女已被放縱得不知天高地厚,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

  幸而還有長女自幼聰慧,還能為劉家帶來些許榮耀,否則他真得一頭撞死在祠堂的牌位上向列祖列宗謝罪才好。

  劉嫣被他難看的臉色嚇住了,然而緩過神來又生出一肚子委屈,哭喊著道:「我自然不知道,否則也不會有此一問,父親怎麼就這樣凶我?!我知道,在你眼裡我一向比不過長姐,長姐哪裡都比我好,可是如今她嫁去了晉王府,無法招婿,咱們劉家如今能傳承香火的人是我,是我!不是長姐!」

  「你,你,反了你了!」劉淵氣極,拍案而起,擡手便將桌案上的硯台擲了出去。

  「嘭」,價值不菲的硯台墜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劉嫣,我告訴你,即便沒有你,我大可從家族中過繼一個有資質的孩子教養,你休要因此而有恃無恐!」

  他怒目圓睜,本就凹陷下去的眼眶愈發深陷,十分駭人。

  「不,爹,你不能這樣!」劉嫣瞠目,難以置信地接連搖頭。

  她不要什么弟弟!父親若真要從族中過繼子嗣,那劉家如此大的家業便將不會是她的,而是屬於一個外人。

  「那你便給我安分些,休要再起這些荒唐的念頭,也別再讓我聽見『魏琛』這個名字,再從你的口中說出!」

  迎著劉淵冷厲的目光,劉嫣眼底含淚,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哭著掉頭跑出了書房。

  看著她的背影,劉淵靠回椅背上,深深嘆了一口氣:「唉,都怪我教子無方啊……」

  「你說這老四也真是的,這都一連幾日不回家了。即便是公務繁忙,也該抽空回來看看,也好叫咱們放心呀!」趙氏瞧一眼阿芸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故意埋怨道。

  小叔已一連三日未回家一趟了,也不知到底有什麼可忙的,如今家裡人人惦念,更累的弟妹整日神色懨懨,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樣。

  真是不像話。

  魏延覷一眼阿芸,見她拿筷的手一頓,臉色似乎更加難看了幾分,連忙在桌子底下捅了一下趙氏的臂彎,壓低聲音道:「別說了,吃你的吧,沒瞧見弟妹正心煩呢,你還偏要提。」

  趙氏頗有些不服氣地回嘴:「我提一句又怎麼了,我……」

  她話未說完,阿芸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一臉平靜、瞧不出喜怒地道:「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

  說完,她起身朝廚房走去。

  見她走遠,魏延不悅道:「你瞧,我都說了別說了,給人氣走了吧?」

  「怎麼是我氣走的,我不過是隨口一說罷了……」

  擰眉瞧著阿芸離開的方向許久,被魏延和趙氏二人聒噪得頭疼,姜沖終於忍不住道:「既如此,那你們二人先吃,我先去瞧瞧那丫頭。」

  趙氏一愣,忙止住與魏延的口頭官司,笑著應道:「好,您去,您去,一會兒等您回來我再替您將飯菜熱熱。」

  姜沖微微頷首,眉頭緊皺,亦放下碗筷走出門去。

  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自來了東都之後,他與林殊之間聯繫起來便無法再像從前那般容易。

  阿芸說她要替秦家討個公道,他沒有立場阻攔,便只能看著;阿芸說他需好好調養身體、不宜再勞神費力,於是他便索性不再像從前那般頻繁地過問此事,只是時不時地詢問一二。

  畢竟如今他受這副病體所累,難以奔走探查,且又怕被東都的故人認出便只好整日待在家中,也幫不上什麼忙。

  眼下他只知道阿芸將此事告訴了魏琛那小子後,他倒是未做出什麼負心薄情之舉,而是揚言要與阿芸共擔風雨,一同將當年的真相大白於天下,而魏琛既已入朝為官,能夠接近朝中官員,調查起來倒比他們這些人都更方便些。

  因此他自然也知曉此事如今大半的擔子都落在了魏琛身上。

  如今他一連數日不歸家,阿芸這幾日又如此憂心忡忡,他怎能不擔憂?

  畢竟若只是簡單的公幹,阿芸定不會牽掛至此。依她的性子,恐怕早就日日做上一日三餐送去衙署里給那小子了。

  他必須得去問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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