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2024-08-16 21:33:45 作者: 栗舟

  第 110 章

  夤夜,巡夜的宮中侍衛才剛剛自此地經過不久,兩個身形瘦弱的黑影便悄悄潛到了御花園的九洲池邊。

  池後重重疊疊的假山嵯峨峻切,精巧地錯累著,足見匠人之用心。然而此刻寧妃卻無心欣賞這景致,她壓低聲音問:「我吩咐你準備的東西,可都帶齊了?」

  蟬衣頷首:「娘娘放心,該準備的一樣不少,且奴婢行事極小心,應當未曾被人察覺。」

  「好,你辦事我素來是放心的」。

  湖邊返照出亮銀色的月光,打在她白皙的側臉上,清冷而柔美,卻讓人覺出她似乎興致不高,不知是為何事鬱鬱不樂。

  二人確認過此刻四下無人,才終於在靠近湖邊的一處假山旁蹲下身來。

  「嘶啦」,火摺子驟然擎出躍動的火舌,在一片漆黑中顯得那樣惹眼。

  借著明晃晃的火光和湖邊的月色,蟬衣動作輕柔地從自己帶來的竹筐中將一早便準備好的紙錁和衣物等物什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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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銅盆里竄起火苗,隨著寧妃將紙錁一個個丟入盆中,那火越竄越高,遠遠望去,仿佛湖邊遠遠飄起一簇鬼火,陰森駭人。

  「昌兒,你近來過得可好?可有長高許多?母妃近來一切都好,吃得好、睡得也香,只是時不時地惦記你……這些日子,母妃在做先前應允你的那件事,你放心,用不了多久了……」寧妃說著說著已然哽咽,那雙澄澈的眸子裡蓄滿了淚。

  蟬衣亦深吸一口氣,強忍住哭腔:「小主子,您就放心吧,有奴婢伺候娘娘,定不會讓娘娘出什麼岔子的……」

  然而未及說完,她便再也忍不住地擡手緊緊掩住口鼻,只得借這種方式才能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看著影影綽綽的火光中寧妃柔和而又哀傷的側臉,蟬衣心底酸脹得難受極了。

  真是苦了她們娘娘了。

  小主子去得早,剛落地便沒了氣息,所以未曾序齒不說,就連個供奉靈位的地方宮中都不曾有。每每娘娘想要祭奠一二也不成,趕上小主子冥壽卻只能趁夜來此處悄悄祭奠一番。

  那竹筐里的鞋襪和衣裳都是娘娘已經親手做的,一針一線,這麼些年娘娘從不假手於人。

  算算小主子去了也有八年了,娘娘竟就這麼做了八年。

  可無論那些東西做得有多舒服精巧,最後也不過都是被一把火燒成一堆殘灰,連一次都未曾給小主子用上過。

  每年今日,都是娘娘心裡頭最痛、最難熬的時候,她總是整夜不寐、一直枯坐到天明。

  她只希望小主子泉下有知,念在娘娘懷胎十月、與母子一場的份上保佑她們娘娘能一生順遂、無病無災。

  一陣涼風吹過,九洲湖上泛起瀲灩的清波,蟬衣輕聲道:「娘娘,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回去了,明日還需去太極殿侍疾呢。」

  元豐帝前日夜裡確如孫太醫所說的那樣醒來過一次,可不知為何緊接著又昏睡了去。

  彼時皇后大發雷霆,險些處置了孫太醫,還是寧妃從中轉圜,才留下他一命,他也因此對寧妃感恩戴德。

  這幾日孫太醫一直在沒日沒夜地查閱古籍,翻找是否曾有醫術記載元豐帝此種怪狀是所患何病,只是一時沒有頭緒,急得他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幾根烏髮也盡數白了。

  朝中已接連兩日輟朝,皇后為穩定朝臣,命人說是元豐帝染了風寒,因此倒還還未曾出什麼亂子。

  太極殿中,沈續一如往日般恭謹地站在龍榻邊,唯一不同的是躺在床榻上的那人已兩日不曾醒來。

  沈續眉宇間裹挾著深深的倦意和散不盡的愁緒。

  陛下一日不醒,前朝之事已堆疊如山。倘若一日兩日還能像如今這般瞞著,可時日一久,又該如何?

  萬一陛下真有個好歹,朝中那些老狐貍,必會一個比一個心思活泛。倘若到時他們設法擁立晉王殿下……

  沈續渾身一顫,連忙止住了這個念頭,不敢再深想下去。

  皇后娘娘這幾日對陛下的病情一直很是牽掛,昨日更是為了照顧陛下整宿未曾合眼。

  不會,不會的。

  他定了定神,擡頭看向龍榻上的元豐帝,然而雙眼卻倏然間驚駭地瞪圓。

  雙腿一軟,他幾乎癱坐在地上。

  愣怔片刻,他忽然倉皇地踉蹌著往殿外跑去:「孫太醫,孫太醫,您快來瞧瞧,陛下這是怎麼了……」

  孫太醫趕到時,元豐帝依舊雙眸緊閉,卻急促地呼吸著,似乎被人扼住了喉嚨,即便在昏睡之中依舊痛苦地掙扎著。

  他臉色漲紅,唇上染著一層深深的紺紫,頗為駭人。

  「快,再拿兩個圓枕來!」

  孫太醫接過沈續匆忙遞來的圓枕便將其墊在元豐帝頸下,而後又將他下頜托起使頭部後仰,做完這些,他又道:「沈內官,煩請去準備一個唾壺、一盆清水和幾塊質地柔軟的巾帕來。陛下眼下這般清醒,一會兒興許還會有嘔吐、發熱之狀。」

  「是」,沈續頷首,迅速地轉過身去,悄聲離開。

  果不其然,他才將命人送了唾壺進來不多時,元豐帝便忽然渾身抽搐起來、開始口吐污物,與方才孫太醫所預料的如出一轍。

  皇后趕來時,恰逢元豐帝才將穢物吐盡,唾壺尚未來得及收拾出殿中。

  她甫一進殿,便聞見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不禁蹙起眉,用帕子遮住了口鼻。

  「沈續,陛下如何?」透過絲帕,她略顯沉悶的嗓音傳來。

  沈續和孫太醫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去,見是皇后,沈續立刻起身行禮,孫太醫卻有些為難地看了一眼龍榻上的元豐帝,只得道:「娘娘,臣此刻不便行禮,還望娘娘恕罪。」

  「免了。都這種時候了還說這些做什麼?本宮只想知道陛下眼下究竟如何了,怎的又是嘔吐又是難以喘息的,你這些日子究竟是怎麼給陛下診治的?!」

  「娘娘息怒,陛下今日有如此情狀,臣覺得反倒是件好事。」

  「好事?」許皇后美目圓瞪,「陛下眼下這副模樣,你說是好事?!」

  「娘娘莫急,還請聽臣解釋一二。」

  許皇后聞言,收斂了些許怒氣,靜靜地看向他,等著他口中所說的「解釋」,眼底含著審視。

  前日這孫天壽所說的確實應驗了,陛下當時曾醒過來一回,只是後來卻不知怎的復又陷入昏迷。

  她當時一怒之下險些命人砍了他,還是永寧宮那小賤人從旁相阻再加之她想了想覺得那小賤人說的話還有幾分道理,倘若砍了他那宮中怕是更無人可以為陛下醫治,這才留了他一命。

  可經此一事,她對這老東西卻不復先前那般信任了,總覺得他醫術欠佳,這太醫院院使當得名不符實。

  「娘娘,陛下先前忽然陷入昏迷之中,但除此之外卻無任何明顯的病症,診脈也難以真出什麼異樣。可方才臣已察看過,陛下四肢、唇部均有發紺之狀,脈象忽快忽慢、止而復作,加之方才這般嘔吐、厥脫,臣以為,乃是中毒之相。」

  「中毒?!」許皇后大驚失色,本就白皙的面容似乎更多了幾分蒼白。

  一旁立著的沈續亦倏然色變,難以置信地望向龍榻。

  怎麼會,陛下平日裡吃穿用度無一不經過細細查驗,在這方面他素來格外精細,又怎會中毒?

  許皇后被藍纓攙著此刻才得以依舊平穩地站立著,那無一處不精細的裙擺下,她雙腿早已微微發顫。

  良久,她顫聲問:「那你可知,陛下所中何毒?」

  「不知」,孫太醫老實地搖了搖頭,如實答道:「不過此毒並非立發之毒,陛下應當已接觸此毒已久。先前陛下便時常頭痛、易乏,想來與此毒也脫不了干係。只是此毒太過陰毒,在陛下體內潛藏已久、引而不發,就連脈象都並無異樣,所以才久久未能為臣等所察覺。至於要查明究竟是何毒,還需娘娘給臣等一些時日,臣與太醫院僚屬一同鑽研幾日,再請沈內官對平日裡陛下時常接觸道物什一一核查,或可以得知。」

  「好,那就查,你們仔仔細細地給我查!本宮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膽大包天,竟敢對陛下下毒!」

  許是晌午嘔吐了一通,加之孫太醫為他新配的藥有祛毒之效,因此到了入夜時分,元豐帝竟幽幽醒了過來。

  彼時殿內只有許皇后一人守著。

  沈續領命前去查驗近數月來元豐帝曾接觸過的東西,孫太醫帶著一班太醫在太醫院翻閱古籍、探討病症。

  寧妃晌午聽說元豐帝的病情倒是來過一次,只是昨日是她那早夭的孩兒的冥壽,想來她是整宿未曾合眼,所以今日來時那難看的臉色連撲了好幾層粉都未曾遮住,甚至還顯出幾分病容。許皇后本就不願她親近元豐帝,此番更是直接擺出一副施恩的做派免了她今日的侍疾。

  元豐帝醒時,一睜眼便瞧見了自己素來不願見到的那張臉。

  她坐在床腳,身子倚靠在床柱邊,明晃的帳子垂至她頭頂,撥弄亂了她的幾縷髮絲。

  元豐帝忽然發覺,她睡著時沒了平日那般盛氣凌人的氣勢,竟反倒顯出幾分柔美來,倒是他從前不曾注意過的。

  她濃密的睫羽下方,有一片脂粉蓋不住的青黑,顯然這些日子未曾睡過一個好覺,他一時間多少有些動容。

  「咳咳,皇后……」他甫一出聲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干啞得不成樣子,粗礪如裹著砂石。

  且不知為何,他胸口有些隱隱做痛,不知究竟是出了什麼問題。

  許皇后本就是淺寐,此刻他一作聲,她便倏然睜開了眼。

  「陛下,你醒了?!」入目便見元豐帝望向她的目光,她眼底瞬間湧上大團大團的驚喜之色,那般歡喜的神情絲毫不加掩飾地撞入元豐帝眼中。

  他似乎端詳了她片刻,微微頷首,忽而輕聲道:「皇后,辛苦了。」

  許皇后一怔,連忙搖搖頭,柔聲道:「陛下說得是哪裡話,我與陛下夫妻一體,本該如此。」

  「陛下,你稍等片刻,妾身先去給你倒杯水來。」

  說完,她站起身往桌邊走去。

  拿起桌上的玉杯,她忽而回頭看了元豐帝一眼,眼中閃過一抹隱晦的得意之色。

  果然今日免了寧妃的侍疾是對的,真是天都在助她。

  註:

  厥脫,即中醫對於「休克」的稱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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