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2024-08-16 21:33:42
作者: 栗舟
第 108 章
當日連同魏琛一起名列一甲的另外兩位——陳嶠(jiào)和李安仁,如今也已是翰林院編修。
陳嶠的年紀在他們今年參加會試的這些貢生之中已算得上相當大了,年近五十、有妻有子,甚至家中長子都已成婚,眼看馬上就要到了能含飴弄孫的時候了。
李安仁卻與魏琛年紀相仿,年二十有三,且尚未婚配。也正因如此,當日傳臚後他們三人自麗景門中走出,明明他身為探花、理應被眾人爭相追捧卻生生被魏琛搶盡了風頭時,他心中滿是忿忿不平之氣。但他沒想到的是,這位同年行事卻如此放蕩胡為,竟當眾與其夫人同乘一騎歸第。
不過震驚過後,他也的的確確暗中鬆了口氣。
如此一來,除去姿容甚佳但已有妻室的魏琛和已近天命之年的陳嶠,一甲之中尚未婚配者便僅餘他一人,他自然會成為京中那些原本有意從新科進士中招一位乘龍快婿的並加以扶持的大人們眼中最好的選擇。
而事實也果真如他所料想的一般,自那日之後,京中有幾家頗有權勢的勳爵人家都曾向他展露出結親之意。李安仁竟因此便開始覺得自己等第雖不如魏琛、陳嶠二人,但假以時日卻必定在同年的新科進士中仕途最為通達。
再加上當日其餘名列二甲三甲之人雖也有有幸能進入翰林者,但比起他們三人卻要差得多——這些人若想進入翰林院,還需得再多通過一輪「朝考」,且即便過了,也不過是並無官職的庶吉士,仍需入庶常館繼續學業,三年之後散官再行考核,到時成績優異者方可被留館於翰林院,而剩下稍次些的,卻要被派往六部主事或地方任職。
如此一來,他們雖都是同榜進士,可彼此之間,這仕途的起點卻大相逕庭了。於是,他便越發得意起來,除卻在掌院等上官面前恭恭敬敬之外,凡遇上同年之人或官職略低於他的,皆是一臉倨傲,頗有些鼻孔看人的意味。在魏琛面前,便更談不上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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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李安仁卻忽然一反常態地臉上帶著笑,湊到魏琛面前來:「魏修撰,明日昭毅將軍的次子吳小將軍邀我前去水雲樓小聚,我實在推脫不掉,這上值之事你看不如……你且與我調換一日?」
他模樣生的倒是不錯,只是那雙眼看人時總是帶了點怎麼掩都掩不住的算計,就如此刻他說這話時眼底迸漏的精光,叫人不喜。
翰林院官職責特殊,每日都需調選人入宮中上值,以備顧問。而此番是他們三人第一次進宮入值,掌院因擔憂他們初次入宮恐有言語失當、行為失儀,因此並未將他們都排在同一日,而是錯開來,且每日都各安排了一名有經驗的侍讀陪同。
按理說明日該是李安仁,後日才輪到魏琛才對,可眼下李安仁忽然提出要調換,且還是同他一貫暗中視為勁敵、素來不假辭色的魏琛調換,實在有些不合常理。
若他真是有事要調換,也該去同陳嶠商量才是。
魏琛略一思索,擡眼看向他,問:「此事你可事先同掌院提起過?」
他其實並不介意先前李安仁的輕慢和言語譏諷,畢竟只是一個無關緊要之人,他沒有那麼多空閒去與他計較,可他也沒道理幫他。他料想他會來詢問於他,便是尚未經過掌院的同意,否則依李安仁的脾性,此刻必已是趾高氣揚地命令於他了。
果然,李安仁眸光閃爍,訕訕道:「不曾。」
未經掌院同意,意圖私下與魏琛調換,若不出事還好,可倘若到時真出了什麼意外,恐怕他二人都少不了罪責。
「那恕我不能相幫,這不合規矩。」魏琛說完,又低下頭去,伏首於書案上的那一堆公文中。
「你!」李安仁沒想到他會回絕得如此乾脆,他本以為魏琛好歹會顧及顏面,即便不願答應,也會費一番口舌想法子敷衍。
他將到時要說的話都想提前想好了,可唯獨沒想到魏琛會拒絕得如此不留情面。
「魏修撰」,他站直了身子,忽然擺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咱們同為僚屬,平日裡理應互友互敬才是,可魏修撰如此不顧及你我共事的情誼,是自恃狀元身份便不將咱們這些人放在眼裡嗎?」
他說這話時毫不避諱,一時間同一室內的其餘人都紛紛擡頭側目,向他們二人這邊看來,望向魏琛的目光里,多是探究的神色,顯然已將李安仁的話聽了進去。
察覺到這些目光,李安仁心中越發得意,脊背挺得愈直。
今日之舉皆是他刻意為之,他一早便想打壓一下此人的氣焰。
他求學於安定書院,苦讀數年,屢次受一向為天下文人所敬服的顧夫子讚譽,自十餘歲起便有才名在外,此番科考雖不覺魁首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但多少也對此有幾分把握。
倘若換一個人鑽研學問時日比他更長、受教於更為有名望的師長之人考中了這個頭名,他自然不會有絲毫異議。可他前幾日忽然聽聞,這個魏琛不光是受學於鄉野塾師,還是自十四歲上才開蒙受學。不僅如此,他還看的明白,這些時日,掌院對此人的關注比對他和陳嶠都多些,將來會如何擡舉他也未可知。
可這小子明明出身鄉野、見識粗陋,又是如何在科場上勝過了他、又得掌院青眼的?
他想不明白,更咽不下這口氣,所以思忖數日,終於想出了這麼一個主意。
今日倘若魏琛同意與自己調換,他便可以斷定魏琛前幾日面對自己的譏諷無動於衷就是因他性子軟弱,像個麵團兒似的任人揉搓,此後便可以時不時給他一點教訓,教他何為謙恭;倘若他不應,那他便可藉機鬧開,讓這小子在同僚面前名聲盡毀,日後即便掌院有心重用於他,也不可不顧及他在眾人中的聲譽,如此一來,他再想如此順遂,那可就難了。
李安仁幾乎藏不住自己的志得意滿,看向魏琛的眼神不無挑釁。
魏琛的神色卻並未有絲毫變化,依舊鎮定地坐在那裡。直至將手中的那份公文閱至尾處,才終於捨得擡起頭來,給了他一個眼神。
然而僅這一眼,便讓李安仁心頭一顫。他竟隱隱約約生出一絲悔意。
那雙眼像是一團黑色的渦流,幽深而兇險,讓人目之暗暗生畏。
李安仁只是一個弱質文人,自開蒙識字以來,只知研經習文、念誦成章,是實實在在的養尊處優之人,又哪裡比得上魏琛這般見過鄉野潑皮、山間盜匪、林中猛獸之人的膽量。
魏琛往前走了幾步,他便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
直至魏琛嗤笑一聲,反問道:「同僚情分?李編修前些時日言魏某鄉野閭里出身、見識粗鄙淺薄時是否也曾念及同僚情分。我已言明,此事不合規矩,需稟明掌院,李編修苦苦相逼,莫非是覺得掌院不通情理,不會應允?可魏某依稀記得五日前李編修藉口家中老母感染風寒、需要照料,實則去天香樓狎妓之時,掌院亦是應允了的。難不成掌院堪破了李編修的誆騙之言?」
自放榜之日起,六皇子便對新科進士多有關注,有關這些人的消息,他亦知曉,因此自然對李安仁的所做所為知道得一清二楚。
「狎妓?」
「他去天香樓狎妓?」
「這李編修瞧著不像如此放浪之人呀,怎的如此行事?」
「是啊,還藉口侍奉親長,實是不誠不孝。」
「你,你血口噴人!魏琛,你休要空口白牙便盤誣於我,你說我去狎妓,可有證據?!」
聽到「狎妓」二字時,李安仁便臉色驟變,再聽聞那些傳入耳中的議論,他頓時勃然大怒,張口便喝,但眼底一閃而過的慌亂卻落入魏琛眼中。
看著李安仁此刻這副外強中乾的模樣,魏琛忽覺有些無趣,不願再同他耽擱時間,當下便道:「你同天香樓綠蕪相識已久,先前入京後被賊人掠走財物,得她襄助才得以順利參加科考,這本該是一段風流佳話。然而李編修你一登第,便急不可耐地為自己尋一樁好親事。方才你言及的昭毅將軍,他家嫡幼女有意於你,你也樂得一個家世煊赫、能有所臂助的岳家,倒是兩相得宜。只是不知,到時你是否還會報答綠蕪姑娘的深恩啊?」
說罷,他湊近,似笑非笑地睨了李安仁一眼,眼底的嘲弄與輕蔑清楚地映進李安仁眼中。
李安仁的臉白了又紅,紅了又黑,口中卻反反覆覆只能說出「胡說」、「污衊」這樣無力的字眼。
魏琛收回嘲弄的目光,隨手一揖,淡聲道:「李編修,是與不是你自己最清楚。只是如今看來這聖賢書……也不是誰人讀了都能成君子的。魏某今日公務已了,告辭。」
不等李安仁再說什麼,他轉身離去,徒留身後一眾議論之聲此起彼伏。
顯然,今日過後,李安仁必定會在翰林院「名聲大噪」。
即便將李安仁懟的說不出來,魏琛依舊難以避免地有些心緒不佳。
他正要踏上馬車,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故作柔媚的嗓音:「魏公子,煩請請留步。」
魏琛下意識蹙眉,轉過身便見一女子正羞怯地站在那裡,身側還跟著一個女使。看她身上衣飾,想來是京中哪個勛貴人家的千金。
他心中瞭然,愈發覺得煩悶,面上卻依舊神情不顯、容色淡淡道:「不知姑娘叫住魏某所為何事?」
劉嫣俏臉一紅,心中悸動不已。
不知為何,她最愛看他這副冷淡的模樣。
她素來也算大膽,在男子面前從不會覺得羞怯,但此刻站在他面前,卻全然不同。
定了定神,想起自己今日的來意,她才擡起頭看向魏琛,有些希冀地道:「魏公子,我有一事想同你一敘,不知可否移步那邊的茶樓,我們……」
「不必,有什麼事姑娘在此處說便是。」
為見魏琛,她今日出門打扮了足足有兩個時辰。可卻怎麼也未曾料想自己的話會被他打斷,邀約還來不及說完便被他拒絕。劉嫣神色一僵,片刻後臉色也冷下幾分,說話復又變成了平日裡那般口氣:「好,既然如此那我便開門見山了。」
她擡頭,仰視著魏琛,直直看向他的目光,再不復先前那般羞怯:「我是左都御史劉淵之女,我屬意於你。我已同我父說定,倘若你願休棄姜氏,娶我為妻,未來你必會青雲不墜,甚至可直追我父。如何?」
長姐嫁與二皇子,如今貴為晉王妃,而她家中唯有一幼弟,距承襲父業還有多年,這期間足夠讓父親將魏琛扶持到一個他如今遙不可及的位置。
她不信他不動心。
說罷,她胸有成竹地望向魏琛,又追了一句:「我父對你甚是欣賞,且你若娶我,便與晉王殿下是連襟。我想,你應當知道該怎麼選。
劉嫣看著那張俊美無儔的面容,神色倨傲,內心卻迫切地等待著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