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2024-08-16 21:33:41 作者: 栗舟

  第 107 章

  永寧宮裡,寧妃的貼身女官蟬衣姑姑神色匆匆地從外頭回來後便揮退了眾人,此刻殿內只餘下她與寧妃二人,可其他宮人臉上卻不見絲毫異色,顯然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

  他們這位主子性子嫻雅,素來喜靜,即便是殿內需要人伺候也從不多留人,平日裡也就只蟬衣姑姑一人能時時進入內殿。

  寧妃寢殿內,蟬衣雖然心中激動,可也未曾在寧妃面前失了禮數。

  她行了一禮,才道:「娘娘,如今宮裡傳揚開了,陛下今日命沈內官前去宣旨——冊封六皇子為裕王。娘娘的心思,總算沒有白費。」

  

  說這話時,她嗓音壓得有些低,可卻依舊一字不落地落進了寧妃耳中。

  說完,她擡眸看向寧妃,等著她的反應。

  然而,她本以為寧妃會為此而歡欣雀躍,沒想到她卻眉頭緊鎖,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怎麼會這麼快?」

  蟬衣未曾聽清,只是自顧自地又道:「只是……奴婢還有一事稟報。」

  「何事?」

  「奴婢今日出去一趟才知,玉竹她……犯了錯被趕出宮去了。往後咱們若是要與裕王殿下,怕是有些難了。」

  寧妃一怔:「你說玉竹獲罪被趕出了宮?」

  「是,說是玉竹不小心衝撞了貴人。娘娘恕罪,我瞧玉竹素日裡都是再小心不過的,不知這次怎麼會犯下這樣的錯,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回頭我定告知家中,對她多加訓誡。」

  寧妃聞言,眼中流露出幾分瞭然,唇角翕動了下,扯出一個嘲弄的弧度。

  她笑著道:「不必了,有人存心要叫她犯錯,她又如何敢不犯?此事怨不著她。」

  她原本還奇怪,為何陛下突然下旨封王,原是知道了啊。

  玉竹出宮,不過是他的警告罷了。

  蟬衣卻不解:「娘娘,何出此言?」

  「咱們先前做的事,被陛下知曉了,玉竹出宮,不過是在警醒我收手,此等事莫要再犯。」

  蟬衣臉色驟變:「娘娘,那我們該如何是好啊?可要到陛下面前請罪,取消了五姑娘與六殿下的這門親事?」

  「取消?你說定便定,說取消便取消,當陛下的旨意是兒戲、可以隨意便下的麼?」寧妃不疾不徐地反問了一句。

  看著蟬衣難看的臉色,她又補了一句道:「不過你也莫要驚慌,倘若陛下真要懲治,便不會只送走玉竹一人。」

  她一番提醒,蟬衣恍然,慢慢鎮定下來。

  半晌,她忽而嘆道:「陛下對娘娘真是格外優容寬厚,想來定是將娘娘放在心上才會如此維護。容奴婢說句僭越的話,倘若此事換了旁人,陛下必不會如此輕拿輕放。」

  「放在心上?」寧妃不以為然地道:「你想多了些,陛下何曾將我放在心上過。恐怕此事看的不是我的臉面,而是裕王和那位已故的先皇后的臉面吧?」

  蟬衣卻絲毫不信:「娘娘何出此言,宮中誰人不知陛下對那位……厭惡至極,否則也不會對六皇子這麼多年都不聞不問,任由其他幾位皇子折辱欺凌,更不會下令宮中不許提及有關那位的隻言片語。」

  寧妃卻只是不以為意地輕笑著搖了搖頭,並未再與她分辯下去。

  倘若真是如此,又怎會時隔十多年依然在午夜夢回時時時念著那人的名諱?又怎會在她問起時,原本的溫柔繾綣一瞬間從他眼底消失得乾乾淨淨,只留下一句「不該你問的就莫要再問」便不顧她的難堪撇下她拂袖而去?

  只怕這十多年,這滿宮的人,都被他騙了,騙得徹徹底底。

  除了她與仁壽宮,再無旁人知曉。

  更甚者,這謊話說著說著,恐怕是連他自己都已經信了。

  寧妃擡了擡手:「行了,你回去歇著吧,正巧我也乏了,小憩一會兒。」

  說著,她和衣躺回了榻上,背過身去。

  蟬衣低低應了一聲,準備上前放下兩側的紗帳,然而手剛觸上那薄如蟬翼的軟紗卻忽而抿了抿唇,似乎想說些什麼,但又猶疑不決,遲遲沒有開口。

  察覺到她的遲疑,寧妃並未睜開眼,卻淡聲道:「還有何事?說吧。」

  「娘娘,如今六殿下封王的聖旨已下,那五姑娘與六殿下的婚事……您當真不再商榷商榷麼?」紗帳擋去了寧妃大半的面容,蟬衣向前傾了傾身努力去覷她的臉色,小心翼翼試探著問道。

  寬大的床榻中,那容色端妍的女子沒有立刻回答。過了片刻,她才忽然輕笑了一聲,仿佛覺得這話問得有趣:「為何還要再商榷?你以為六皇子……不對,他現如今已是裕王了。你覺得裕王當真是什麼好相與的人麼?總要有這門婚事在,我才更放心些。」

  「可是五姑娘她……未必會鍾情於裕王殿下。」蟬衣本就是崔家人,她與寧妃一樣,是一點一點地看著崔雲落長成如今這般明媚俏麗的模樣的,故而對她總不免像對子侄一般疼愛。

  「落兒……」,寧妃依舊背對向蟬衣,此刻她眉眼忽然微垂下來,方才臉上那一點微末的笑意淡得幾不可察,「這世間哪能事事都稱心如意,她生在崔家這樣殷實的鼎盛之家,已是大多數人都沒有的福氣,自然也該多擔待些。我做這些,亦是為崔家百年基業著想,依那許氏的狹窄心胸和毒辣手段,將來倘若真讓晉王得位,朝中又何來我崔家立足之地?兄長謹慎迂闊,只想明哲保身,可殊不知,自我進宮那日起,便不可能如此了。」

  寧妃口中這樣說著,可實則心底卻存在另一番不可說與任何人聽的、有些駭人的念頭——她總覺得,這場博弈遠沒有旁人看起來的那般兇險,裕王的勝算遠比晉王大得多,甚至……興許這從頭到尾,都只是裕王一人的弈場。

  她在裕王身上下注,將落兒許配給裕王,興許才是鑽了個空子、占下了個天大的便宜。

  然而,在旁人看來,卻只是她鋌而走險、為了替那個夭折的孩子報仇而不擇手段了。

  只是無論是與不是,終究要對不起落兒,讓她註定無法過上她心心念念的自在日子了。

  蟬衣看著她單薄的背影,眼中滿是心疼:「那是娘娘素來有什麼苦都自個兒往肚子裡咽、隱忍慣了,從不告知家主在宮中受了什麼樣的委屈,倘若家主知道那位都曾對您做過些什麼,定不會還像如今這般作想。」

  若不是因為仁壽宮那位,娘娘又何至於絕了子嗣的機緣?若非如此,娘娘也不至於鋌而走險地去做這些。沒有子嗣傍身,一旦將來晉王登上大位,到時娘娘落入仁壽宮那位手中,便只能任其宰割,到時恐怕連性命都難以保全。

  想到這些,蟬衣眼中滿是冷光:「都是仁壽宮那毒婦,倘若不是她,如今娘娘必然已誕下龍嗣,憑陛下對娘娘的寵愛,又何止是如今的妃位?」

  她話中已有幾分義憤,寧妃卻依舊神色淡淡、只是那雙生得有些偏於柔媚的眸子裡此刻卻夾雜著冷色。

  寵愛?她倒寧願不要這份寵愛,倘若沒有這份所謂的寵愛,她也不至於走到如今的境地,成了現在這般面目可憎的樣子。那人便是個無心無情之人,又怎麼能給她真正的寵愛?不過是份裹著糖衣的毒藥罷了。

  蟬衣不懂,比起許氏,她更厭怨恨的實則是他。倘若不是他的默許、他的不聞不問、他的惺惺作態,她的孩兒不一定保不住

  「蟬衣,我乏了,你退下吧,這些事往後也無需再提。」

  昨日魏琛還有些公務尚未處理完,故而他早早地便起身,準備去一趟官署。

  天邊才開始褪去青灰,緩緩滲出一點晴藍時,他儘可能地放輕了動作,將阿芸緊緊纏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兩隻手拿了下來,放進絲衾里。

  誰知才下了床塌,便聽見一道含混的咕噥聲:「這麼早,你去哪兒呀?」

  他回頭去看,小姑娘正面朝下、將那張巴掌大的小臉埋進了席間,只是還翻了個身,將大半絲衾壓在了身下。

  如今是夏日,阿芸耐不得熱,早早便鋪了涼簟。可她身子骨又弱,又有體寒之症,實則是不適宜鋪涼簟的。可不光涼簟,她竟還想夜裡不蓋任何被衾薄毯之類的東西,說這樣才不至於熱得難以入睡。

  可夏夜裡雖然熱,卻依舊時不時有涼風入戶,萬一吹著了,也是會生病的。

  於是,兩人費了好一番唇舌,才最終決定各退一步——魏琛允她鋪涼簟,她便答應夜間蓋一床薄衾。

  只是顯然,這薄衾即便有,她也是不肯好好蓋的。夜裡還好,可如今天一快亮起來,她便開始不安分了。

  魏琛無奈地彎了唇角,眼底滿盈著笑意:「我去官署,昨日尚還有些公務未來得及完成。天色還早,你再睡會兒,一會兒我走時將明軒也帶上,一道送他去學塾,今日你便可以多睡會兒。」

  往日裡因趙氏和魏延二人一大早便要去酒樓里,故而明軒都是由阿芸早起將他送去學塾。

  至於明芷那個小丫頭,她近日在跟鄰家的陳婆婆學女工,每日吃完早膳便過去,直至日頭落了才回來。鄰家的那位陳婆婆從前在繡坊討生活,因年輕時日日刺繡,如今一雙眼睛已看不大清了,可刺繡的技藝卻已練至爐火純青,倘若明芷能學到她十之七八的本事,都能練得一副極好的手藝。

  原本學女工一事是趙氏提出來的,她自來東都見識了這裡的富庶繁華之後,心裡便盤算著將來要讓明芷嫁個爭氣的郎君。即便不如魏琛這般有本事,可至少也得是個能做官的才行。也因此,凡是聽旁人說的那些大戶人家的千金要學的東西她都想讓明芷學上一學。

  阿芸知道她心裡的盤算,多少有些不贊同。她本想同趙氏掰扯一番,告訴她明芷不必靠著未來嫁一個怎樣的人才能過上她想過的日子,倘若明芷自己有本事、能立得住,不管怎樣都能越過越好。可最後她轉念一想,卻又歇了這個心思。

  倘若明芷能學來陳婆婆的本事也是一件好事,如此一來,將來無論是什麼境地,至少她有一門手藝傍身也可養活自己。

  「知道了……你記得用早飯。」小姑娘困得睜不開眼,卻還是勉強從腦袋裡扒拉出幾分神智,叮囑他莫要忘了吃早飯。

  她也是後來從宋既明那裡才知道,從前魏琛有個極不好的習慣。那時他在學塾里讀書,有時為了省下些銀兩便不用早膳。起初宋既明不知,因他不住學塾,每日都是一大早在家中吃飽喝足才姍姍來遲。還是時日一長,有次撞上魏琛因未用早飯而低血糖發作才知道實情。

  馬車轉過街口,快要行至官署門前時,後頭忽然過來一隊人馬。

  為首那人竟然是個內官,他遙遙便喝道:「貴人出行,前頭速速避讓。」

  鄭五將馬車駛到合適的位置時,魏琛掀起車簾看了一眼,見十幾名宮中內官簇擁著一人坐在四人擡著的轎輦之上,因四周垂著帷幔,故而看不清輦上之人的模樣,倒是走在轎輦旁的兩人俱身穿道袍,一副修行之人的打扮。

  他頓時心下瞭然,今日大約是陛下極為信重的那位仙師進宮為陛下傳道的日子。

  說來他來翰林院就職已然兩月,這還是第一次撞上這般場面。

  思及此,魏琛一貫舒展的眉目微凝,就是不知這位仙師究竟是憑著什麼樣的本事讓寡性多疑的元豐帝對他如此信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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