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捉蟲)
2024-08-16 21:33:23
作者: 栗舟
第 93 章(捉蟲)
阿芸今日依舊刻意化了妝容,叫人看不出她本來樣貌。比起被識得秦家人的舊人認出來她的身份,她更寧願被人說貌丑無鹽。
她是坐了崔府的馬車與崔雲落一道去的,周府的下人眼看著她從崔家的馬車上下來,之後又一路跟在崔雲落身後。故而都將她當成了崔家的侍女,進府時並未查驗她的身份,甚至都沒怎麼看她兩眼。
直至她跟著崔雲落去了後院招待女眷待的地方。那些年紀大些的夫人們都坐在花廳里熱絡地交談,倒是年輕的姑娘們都三三兩兩地或聚在院子裡站成一簇或坐在旁邊的涼亭里說著俏皮話。
崔雲落一進來,便有眼尖的一眼瞧見了她,立刻一臉欣喜地迎上來:「崔姐姐,沒想到你今日也來了,我還以為你素來不喜這樣的場面,會不來了呢。」
眼前這姑娘個子生得極為嬌小,就連一張瓜子臉也是小小巧巧的,五官卻又極為精緻,阿芸覺得她就像個洋娃娃,看上去就讓人想要多照顧著些。
崔雲落並未拒絕少女的親昵,反而任由她攀住了自己的胳膊,顯然對這小姑娘也很是寵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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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阿芸打量她的目光有些好奇,崔雲落笑著同阿芸道:「這是禮部尚書余尚書家的七姑娘,比你我略小些,性子極為活潑,你不必拘束。余尚書是我父親的上官,但待人一向溫和體恤,平日裡同我父親也很要好。」
這便是這少女可以親近的意思了。
阿芸這才笑著率先同餘七姑娘施了一禮:「余姑娘好。」
餘七姑娘下意識地回了一禮,待站直了身子這才有些奇怪地上下打量了阿芸一番。緊接著她又湊到崔雲落耳邊,一邊偷睨著阿芸一邊自以為小聲地問:「崔姐姐,她是誰呀?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而且……我好像覺得她長得有些怪怪的,整張臉上只有眼睛生得好看,比我的都要好看呢。」
阿芸將她的話一字不落的聽進了耳朵里,一時間有些忍俊不禁,努力地咬著唇,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這餘七姑娘的性子竟然是人如其貌,當真是可愛的緊。
只是她有些好奇,剛才崔姐姐說她比她們二人的年紀都要小一些,到底是小了多少?
崔雲落同樣覺得有些好笑,不過她同這小姑娘認識的久了,知道她是余大人老來得女得來的這麼一個姑娘,素來被家裡人如珠似寶地寵著,所以難免比尋常年紀的女兒家更單純些,再加上如今確實也才十四歲的年紀,所以倒也有些見怪不怪了。
於是她故意狀似配合地轉過身來跟她一起咬著耳朵道:「她是今科狀元的娘子,她叫姜芸,你可以喚她姜姐姐或芸姐姐。」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突然又輕嘆一聲:「不過你說的對,我也覺得她眼睛生得好看呢。只是可惜了,要是眼睛鼻子也長得這般好就好了,否則也不至於被人說貌丑無鹽,配不上狀元郎。」
聽到最後一句話,餘七姑娘瞪圓了一雙鹿眼,難以置信地反問道:「是誰呀?她怎麼能這麼說話呀?就算姜姐姐生得沒有咱們這麼好看,可容貌本就是天生的,是父母賜予,怎麼能隨意詆毀呢?依我看,說這話的人的心恐怕比姜姐姐的容貌要醜陋百倍、千倍!」
她說這話時,音量毫不作遮掩,再加上頗有些義憤,所以一時間離得近些的姑娘們都不約而同地朝她們這邊側目望來。
似乎是受了這些眼神的提醒,餘七姑娘突然又醒過神來,看向阿芸一臉歉意地連連同她道歉:「哦,不對,姜、姜姐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你,你其實長得……很好看!」
隔得不遠,阿芸十分清晰地看到了她說出這句「違心話」時臉上的為難,頓時「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但怕小姑娘愧疚,她又寬慰道:「無妨的,我明白姑娘的意思。再者說,我都習慣了被人說一說又怕什麼的,左右也掉不了兩塊肉,妹妹也不必替我抱不平。」
本以為這麼說能讓這小姑娘不再執著於此事,但沒想到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阿芸的神情落到餘七姑娘眼裡卻成了「強顏歡笑」。
她本就是個直白的性子,心思純善。且人人都知道她是余尚書的心頭肉,若是招惹了她倘或能讓余尚書拼命,所以向來無人敢來觸她的眉頭。但也因此,她反倒比常人更能同情阿芸的遭遇。
她當下便放開了挽著崔雲落的臂彎,上前兩步十分自來熟地握住了阿芸的手,神色極為誠懇地道:「姜姐姐,你放心,從今往後若是再讓我聽到誰在背後亂嚼你的舌根子,我必讓她好看!」
但阿芸到底沒將一個小姑娘的話放在心上,只是多少有些不以為意地道了謝。
可沒想到竟這樣巧,她們才又多說了沒兩句話,便突然有幾個少女圍了上來。
當中那人打量了姜芸一眼,白嫩的下巴尖微微一翹,倨傲地問:「你就是那位狀元娘子?果然是丑。我勸你……」
她剩下的話還未出口,面前便突然冒出一個小炮仗:「劉嫣,你怎麼能這麼說話?趕緊跟姜姐姐道歉!」
「道歉?」劉嫣皺皺眉,垂下眼,不屑地看了一眼才堪堪到自己下巴的餘七姑娘:「就她?」
「劉嫣,你太過分了!我告訴你,你今日要是不同姜姐姐道歉,明日我便讓我爹上摺子參你爹一本,你等著吧!」
劉嫣聞言皺了皺眉,有些困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吃錯藥了麼?你同她非親非故,怎麼如此護著她?」
她不怕餘七姑娘,但是卻怕她那個愛女如命的爹。
而且不光如此,她父親雖然是都察院副都御史、朝中一品大員,可這余尚書的夫人卻是已故的太后娘娘的嫡親外甥女兒,倘若真論起來,還能喚陛下一聲表兄。到時萬一餘家真的因這小丫頭的一句話就將此事告到陛下那兒去,執意要讓陛下替她出頭,那恐怕就連她父親都要被陛下申斥幾句。
「非親非故又如何?我只是見不得有些人心思醜陋,專戳別人痛處,以此來擡高自己,自覺有多優越罷了。」小丫頭年紀小,但卻也因此更直白通透,一番話說得一針見血,將劉嫣的心思赤裸裸地暴露於人前。
她說得不錯,陛下傳臚那日,她本沒興趣去湊那個熱鬧的。想著不過就是個狀元罷了,再熬個幾十年興許都不一定做到她父親那個位置,有什麼可追捧的。
但沒想到,那日她正巧打算去東都最有名的那家鋪子裡挑胭脂,一出門便瞧見了騎在紅鬃馬上的那人。一瞬間她才突然明白,為何那些人要如此爭先恐後地去看。
她幾乎是立刻便讓人去打探了,可得到的消息卻是他已經娶妻,且那婦人貌丑無鹽,絲毫不能與她相比。
她本應該就此歇了心思,但一想到那婦人比不上自己分毫卻能成為他的夫人,心裡就一陣陣地難受。最後,她幾乎是順理成章地動了本不該動的心思。
她大著膽子同父親說她想讓那狀元郎休妻,而後入贅他們劉家。
本以為父親會拒絕,畢竟姐姐已是二皇子妃,按理說再怎麼樣她也應當嫁個世代簪瓔的世家子弟。可沒想到,父親卻只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而後對她說:「你若執意如此,那此事為父可以依你,只是到底能不能說動他休妻入贅,便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意思就是說他不會出手幫她,但也不會阻攔。
而這樣的結果,已足以讓她喜不自勝。
所以聽下人說打探到那婦人收了府尹次子周歲生辰宴到請帖時,她便打定了主意要來。為的就是找機會好好奚落她一番,最好能讓她不堪受辱,醒悟自己配不上魏琛、自請下堂。
畢竟那些沒有什麼見識的鄉野村婦,應當都是性子軟弱可欺、沒什麼骨氣的,估計她三言兩語也就能把她說得羞愧難當了。
可沒想到,半路竟碰上餘七這麼一塊絆腳石。
劉嫣原本白皙的一張小臉氣得漲紅,猶豫片刻,她狠心咬了咬牙,依舊語氣不善道:「餘七,你要告便儘管去告,我既沒有說你也沒有動你一根手指頭,我說她生得丑也不過是陳述事實,只是想好言相勸罷了。這些今日在場的姊妹們都瞧見了,你即便是告到御前陛下也沒理由對我如何。」
因著周成康攀附的是許國公,故而今日請來的大多自然都是二皇子一派的人,再者便是如余家、崔家這般至今中立的。
聽劉嫣這麼一說,那些人自然是向著她說話,頓時跟著附和道:「就是,我們都可以作證,劉姐姐不過是說了實話,什麼時候說實話都要被人如此責難了?」
「餘七姑娘,你可不要太欺負人,看劉姐姐不順眼就跑到余大人那裡隨口污衊……」
「是啊,實情如何,我們可都看見了……」
那幾個姑娘七嘴八舌的附和瞬間讓情勢扭轉了過來,餘七姑娘眼看著她們顛倒黑白卻無可奈何,險些氣哭。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癟著嘴,眼睛都氣紅了,阿芸看得心裡又疼又暖。
她們不過萍水相逢,今日才是第一次見面,這小姑娘便如此護著她,實在是太過難得。
她一把扯住了同樣想要上前與這些人理論的崔雲落,緩緩走到劉嫣面前,施施然行了一禮。
劉嫣以為她是畏懼了,不想將事情鬧大,所以想出來向自己賠罪,眼底的輕蔑越發鮮明。
不曾想,阿芸柔聲開口,卻道:「我不知劉姑娘是否是出於好心,不過民婦深知自己的容色不及諸位姑娘十之一二乃是事實。但許是民婦自幼長於鄉野,不懂東都的規矩,所以只知道』躬自厚而薄責於人『的道理,卻並不知在東都倘若旁人有什麼不足都理噹噹著眾人的面『好心提醒』才是正經禮儀,也不知道東都對女子對相貌要求如此之高,是個只准許美人出生的地界兒。怨不得我生於鄉野,到如今才有機會來東都長長見識。先前險些誤會了劉姑娘,還請姑娘勿怪。」
說完,不等劉嫣搭話,她突然又似想起什麼一般地道:「哦,對了。既然方才姑娘如此善心地提醒於我,那我合該回禮才是——姑娘雖然頰邊生了顆媒婆痣,但也不必過於自卑,這在我們那兒會被人夸生得喜慶呢;還有,姑娘生了一對招風耳,這倒也沒什麼,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也可看作是姑娘靈惠的象徵;還有……」
「你,你給我住嘴!」不等阿芸說完,劉嫣幾乎是尖叫著厲聲喝止了她。
她臉色變得青黑,有如鍋底一般,揚起手臂便要衝上前去。
然而預想中的巴掌聲沒有響起,她的手腕反而在半空中被阿芸緊緊攥住,攥得她腕骨都有些發疼。
偏這賊婦還眨巴眨巴眼,一臉無辜地問:「劉姑娘,你怎麼突然如此氣惱,可是我說錯了什麼話?或者……我方才這『禮』回得還不夠嗎?」
註:「躬自厚而薄責於人」出自《論語·衛靈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