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莊

  這廂餃子還沒出鍋，施彥就打發了青川前來送餃子了。

  「怎得大冷天的還使喚你來送餃子？」姚沁嘴上稍有埋怨，心裡卻是極高興的。

  青川極善察言觀色，見姚沁這般口是心非，當即便開口：「大人心裡念著您，餃子一出鍋，就巴巴地遣了我來，生怕餃子坨了。」

  「你們家大人可好？」果然，姚沁聞言就面露喜色。

  青川趁熱打鐵：「姑娘，您趕緊嘗嘗，可合胃口？」

  

  姚沁反應過來，忙讓阿杏將餃子取了出來。看著還冒熱氣的餃子，她只覺得心裡熱乎乎的。

  「一切都好，就是時常念叨姑娘。」青川笑著回道，「早幾日原想著冬至這天來尋姑娘的，誰知城裡的商戶們商量著，要在今日布施，便都耽擱了。」

  「商戶布施？」姚沁有些疑惑。

  青川忙解釋：「對，城裡的大小商戶，不拘多少捐些錢財，再出些人力。在城牆根兒下搭上棚子，支幾口鍋。粥、饅頭、餃子都有，不論什麼人家，都能來吃上一碗。說到底，多的還是窮苦人和乞兒……」

  提起這個，姚沁便想了起來。前世，因著自己嫁給了梁開濟，羞於見到施彥，關於他的一切也都是儘量不聞不問的。

  因此冬至布施這件事，她雖有些印象，但卻記得不真切。

  施家本就是青岩鎮有名的富戶。據說本家也是都城的大姓人家，只是因祖上的恩怨，施彥的祖父帶著一家子來到了青崖鎮定居。後又因著施彥科舉，舉家搬遷回了都城。

  施彥的祖父和父親本就是青崖鎮出了名的善人，未離開時也是有很多義舉的。因而，施彥回來任職非常順利。

  施彥回來後也不負眾望，推行了一系列仁政，無論農戶還是商戶皆因此受益。為了表示感恩，鎮上的商戶便在冬至這一日借施彥的名頭，辦了一場布施，以揚施彥的愛民之名。

  這些日子，她一直忙前忙後新庄子的事情，根本沒有分太多的心思給施彥，是以沒注意到這件事。

  霎時間，姚沁有些羞愧。相對於施彥的時時上心，她對施彥的關注實在少得可憐。

  打發了青川回去，姚沁一頓飯吃得也有些食不知味。她知道自己虧欠施彥良多，卻又不知如何補償。

  「姑娘？可是有心事？」香草打斷姚沁的思緒。

  姚沁放下碗筷：「彥哥哥今日在城根下布施，我也想出些力……」

  「姑娘心疼施大人了？」香草有些揶揄。

  姚沁臉熱不已，嘴上只說：「城裡的商戶都出錢出力了，我們也不好瞪眼看著。」

  香草也不揭穿她，眼珠一轉便有了主意：「這也好辦，如今再去施粥贈飯已來不及了。若是姑娘心裡過意不去，不如撿些舊衣裳，給那些無家可回的乞兒禦寒過冬。」

  這倒是個極好的主意，姚沁正要答應了。又突然想起孫錦年提起過的義莊一事。施粥贈衣都是一時的，若是長遠來看，不若半個善堂義莊。

  想到此，姚沁飯更是吃不下了，隨便吃了幾個餃子便讓人備車去了鎮上，打算將自己的決定告訴施彥和孫錦年。

  車子行駛到城門外時，便走不動了。四下搭滿了棚子，坐滿了吃飯的百姓。路兩旁團團圍坐著衣衫襤褸的窮人和乞丐，無論男女老少，灰敗的臉上透露著些許滿足和喜悅。

  姚沁無法，只得下車步行通過。占了路的人，見姚沁衣著乾淨，穿戴不俗紛紛彎腰後退，將大路讓開。

  姚沁心情愈加沉重了，她順著讓出來的道路走過，兩旁乞兒流民身上的腥臊味陣陣撲來。明明是大冬天，卻多的是衣不蔽體的人，那裸露在外的手腳，儘是乾柴的骨相。

  找到施彥，他正蹲在地上為一個孩童包紮。

  那孩童手破了皮，滲出絲絲血跡，扯著嗓子大哭。地上破碎了一隻碗，熱粥撒了一地。看來是跑得急了，摔碎了碗，把手也擦破了。

  施彥一邊包紮一邊哄，直到那孩子止了哭，被父母親千恩萬謝地領走，施彥才站起來。

  抬頭隔著人群看到不遠處的姚沁時，施彥才感到，幾日來內心的思念和悸動有了著落。

  「阿沁，你怎的來了？」

  「難道彥哥哥不歡迎我來？」

  施彥看著姚沁嬌俏的埋怨，忍不住笑了：「雷勇託付的事情，就夠你忙的了，我怎好讓你再分心。」

  「這般說來，是將我排在人外了？」姚沁故作不依不饒，「你早該著人告訴我的。」

  施彥知道，姚沁這是介意自己瞞下布施的事情，不與她一條心了。

  一想到姚沁會因此與自己生分，忙開口：「我哪裡有這樣的心思，你這話不是戳我的心窩子嗎？」

  「我說兩句便是戳你心窩子，你以為是為了我好，事事瞞著我，難道不是戳我的心窩子？」姚沁嘟著嘴，甩了兩下帕子。

  「阿沁！」施彥顧盼左右，見無人主意，上前一步抓握住姚沁的手，「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若是有心瞞你，今日就不會讓青川去了。」

  姚沁心裡清楚施彥這般做的原因，只是小女兒心態，心上人無論出於什麼目的的隱瞞，都讓她覺得不舒服。

  見姚沁不說話，施彥急了：「阿沁，我對天起誓，絕不是故意隱瞞你！」

  「好了！」姚沁不忍心見他著急，「我不過埋怨兩句罷了，哪裡就是不相信了。」

  施彥這才鬆了一口氣：「阿沁，我一輩子都不會與你二心，更不會有事瞞你，與你生分。」

  姚沁也沒想到施彥會這般直白，一時間又是歡喜又是羞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只紅著臉愣怔了一會兒才開口：「彥哥哥，我有事情和你相商。」

  「義莊？」等姚沁說完，施彥驚叫出聲。

  姚沁堅定的點點頭：「彥哥哥覺得怎麼樣？」

  施彥內心先是覺得震撼，而又有覺得不解：「阿沁為何想這麼做？」

  「彥哥哥平日裡又是為什麼要施粥贈飯給城隍廟裡的乞丐？」姚沁不答反問。

  「自然是因為，我這是里的父母官。為人父母者，當然不忍心見自己的子女挨凍受餓。」施彥自然而然地開口。

  「只可惜，我還沒有更大的能力，更好的辦法，讓所有人都能過上安穩日子。讓這些人都能居有定所，衣能蔽體，食能果腹。」

  施彥說這話時，眼裡有光，有信念。姚沁知道，這些話都是他的肺腑之言。施彥和自己的父親是一樣的人，是真正把百姓和蒼生放在心裡的人。

  「彥哥哥所想的，便是阿沁所想的。彥哥哥想做的，阿沁就陪著你做。」

  「阿沁……」施彥突然訥訥地開不了口。

  「一個小小的義莊也許不能救所有人，但是今日我們能有一個義莊，他日便會有兩個、三個……」

  「阿沁，我到底積了多少德，才能有幸遇見你。」施彥眼底有些濕潤了。

  姚沁也笑著紅了眼圈，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積了什麼德，才能讓施彥一次又一次地守著自己。

  既然他能為了自己守望，自己也就能成全他的念想。

  在孫錦年和官府的主持下，義莊在冬至後就開始了籌備。

  施彥特地在青山別院附近劃了一塊地，用來建屋子。因著香草在忙山莊的事情，義莊的管事便交給了常二嫂子打理。

  這小半年來，她在別院裡忙前忙後地幫襯，對這些庶務早就爛熟於心了。如今剛好填了空缺，姚沁對此很放心。

  考慮到義莊的規模不大，於是便先收留了一些落難的婦女和孩童。年紀大些的婦人剛好幫襯著照顧年幼的孩子，手腳麻利的，姚沁也打算等來年安排到作坊里。

  這樣一來，這些婦女也就有了立足之地，掙了錢也能養活自己了。

  前前後後，整治下來。姚沁貼了不少銀子，好在作坊運轉不錯，這些錢財於她來講並不是什麼大數目。

  看著被救助的婦人和孩童，她心裡踏實了許多。自重生以來，儘管也有不如意，但更多的卻是順風順水。

  先是與梁開濟和離，而後和施彥重逢，重建青山別院，抗擊匪徒，建立作坊……一樁樁一件件，細數下來，全都是幸運。

  若說一開始對莊子裡佃戶的救助是出自於可憐，那麼義莊和退伍戰士兩件事，反倒讓姚沁有了更大的責任感，甚至隱隱找到了自己的價值。

  她知道，自此開始，自己的命運徹底與前世分開了，再無交集。她會擁有另一種別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