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財富」——重讀梁譯本《世界史綱》
2024-08-15 18:30:09
作者: 張廣智
大約在上個世紀50年代末,當我還是弱冠之年、大學一年級的學生時,我們的老師周谷城先生就向我們推薦這本由先賢梁啓超校訂、梁思成等翻譯的韋爾斯的《世界史綱》。這是一本偉大的書,對任何一個平凡的人而言,它都是筆永遠的財富。這是西儒對該書的評價,難道您不想從中分享這筆「永遠的財富」嗎?
這是筆者為大學生推薦韋爾斯的《世界史綱》一書所寫的「引語」,它緣起於:幾年前,我收到了學校學工部一函,大意是:為了提升大學生的人文素養,特向全校教授們發出邀請,推薦五本人文類名著,並要把推薦者的「引語」貼在該書的扉頁,一起陳列在學生住宿區的「望道書閣」(以已故復旦大學老校長陳望道的名字命名)上。他們還特別說明,推薦的書必須具備下列三個條件,且缺一不可:「在您的專業領域是卓越的、對後世影響深遠、您的最愛。」於是,我開列了五本書,其中的一本便是梁譯的韋爾斯的《世界史綱》。
《世界史綱》在「您的專業領域是卓越的」?是的。以下的一些話,也許會讓「學院派」的歷史學家聽了噎氣,但我們卻不能否認這些。在20世紀,最初在史學實踐中從事世界史重構工作並取得舉世公認成績的卻是一位業餘史家,此公就是英國生物學家兼新聞記者H.G.韋爾斯。他有感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給人類社會所帶來的深重危機與災難,有感於這種危機與災難引起了人們普遍的不安與困惑,有感於這種不安與困惑會加深對非西方文明地區的隔膜與無知,有感於這種隔膜與無知歸溯於19世紀西方傳統史學的褊狹與局限,於是他決心以一位非專業史家的身份,在1920年推出了初版的《世界史綱》,以後又不斷修訂,一再重版,深受讀者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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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爾斯
事實上,在我從事的世界史專業領域,似乎還很少有人不知道這本《世界史綱》的。韋爾斯為一般讀者寫的世界史,卻能在世界史專業領域「冒尖」,成為世界史學科發展史中的一部「卓越的」著作,在我個人看來,其因在於《世界史綱》的整體觀念與世界眼光。該書的副題標為「生物和人類的簡明史」,清楚地顯示了《世界史綱》囊括了從宇宙天體、生物進化到人類形成、文明演進迄至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的世界歷史的發展進程,意在從「廣闊的整體」來考察世界歷史,正如他在「導言」中所云:「所謂世界史者,非直集合吾人習見之國別史而已,乃國別史之首經斟酌損益者,且臨以不同之精神,施以不同之方法者也。」(梁譯本,2頁)這裡的「精神」指他書中所蘊含的整體性的世界眼光,這裡的「方法」,指他打破國別史彙纂的傳統寫法。因此,正是在這一方面,它凸顯出與傳統的世界史的迥然不同,故令人有耳目一新之感。
《世界史綱》「對後世影響深遠」?是的。說到這一點,不由使我想起二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1984年仲夏,我在武漢珞珈山拜訪中國的世界史前輩吳於廑先生,在談吐中,他曾深情地回憶起他與《世界史綱》的學術姻緣:「我十幾歲的時候,在一個偏僻的小邑里見到英國韋爾斯的《世界史綱》,那是由梁啓超校訂、梁思成等初譯,後又由向達據新版改譯的中譯本,它經這些學者的推動,這本書從此便在我國流行起來了。」由前引可知,我最早接觸這部書的年齡大概跟吳先生差不多,不過我是在課堂上聽老師介紹的,吳先生卻在一個偏僻的小邑里與它「邂逅」,比我更具戲劇色彩。如今,我又向我的學生介紹了這本書,可以這樣說,韋爾斯的《世界史綱》影響了我國幾代學人,其價值迄今未滅,在中國新時期依然受到了社會各界讀者的廣泛歡迎,影響可謂深遠。回顧一個多世紀以來,從1895年英人李提摩太編譯《泰西新史攬要》至今,在域外世界史東傳的歷史軌跡中,韋爾斯的《世界史綱》自然留下了它的足印,從中也可映照出中國人對世界認識視野逐漸拓展的歷史縮影。
《世界史綱》是「您的最愛」?是的。我在上面所說的給大學生開列的五本書分別是:希羅多德的《歷史》、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馬基雅弗里的《君主論》、馬可·奧勒留的《沉思錄》和韋爾斯的《世界史綱》。所選「標準」無疑都具備上面所說的「三個條件」,但為什麼我對韋爾斯的《世界史綱》卻情有獨鍾呢?這當然另有原因:
一是我進復旦大學歷史繫念書的時候,這是從老師口中最早聽到的一部引領我進入世界史研究的「入門書」,有「先入為主」的感受。復旦大學歷史系是一個創辦於1925年的老系,圖書資料收藏甚為豐富,我從系資料室那裡找來了這本書的舊平裝本,如獲至寶,便興致勃勃地讀了起來,憶當年,這部講述人類文明演進的作品,像一股清泉,汩汩地流進了一個青年學子的心田,叫我怎麼不愛它。
另一是《世界史綱》的敘述筆法,很合乎我的口味。韋爾斯的書,深入淺出,文筆暢達,無「高頭講章」之深奧,無佶屈聱牙之艱澀,讀來令人賞心悅目,愛不釋手。加之我最早讀到的梁譯本,亦很合乎我的口味。梁思成等先賢,均是精通英語擅長國文的人,由他們譯出的書,自然如歷史學家雷海宗所說的「又精緻又正確」,這不僅便於我們從專業上放心使用,而且便於讀者的閱讀。這個譯本,用淺近的文言翻譯,譯文雅致且具韻味,如今讀來,也仍有文學欣賞方面的價值。前一陣子讀著名的《英漢大辭典》主編陸谷孫先生的《餘墨集》,他在一篇文章中說到他個人的喜好時,說他比較喜歡那種「白話文言化」的文字,我不知道梁譯本《世界史綱》的譯文是否與他所說同調,但我卻認為這種淺近的文言文(半文半白)似乎就是「白話文言化」。不管怎樣,我個人是很喜歡這種文字的,它也有一點像我所喜歡的散文家董橋的文風。
最後,我要特別說的一點是,梁譯本《世界史綱》經上海世紀出版集團以「開放人文叢書系列」重印,裝幀精美,重新推出,其意義除了我以上所說的,還另有深意,即他們所說的「旨在提供全景式的人文閱讀平台,從文學、歷史、藝術、科學等多個面向調動讀者的閱讀愉悅,寓學於樂,寓樂於心,為廣大讀者陶冶心性,培植情操」。我想,讀梁譯本的《世界史綱》等書,庶幾可矣。此外,在我個人看來,梁譯本的重新問世,從學術史研究的角度看,兼具文獻收藏價值,有助於學術研究,亦有利於文化資源的積累。
西儒福斯特說韋爾斯的《世界史綱》是筆「永遠的財富」,倘以上個人所說不謬,能不信乎?
寫於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