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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局部理解

2024-08-14 20:48:30 作者: 時芹

  整體感知書法的筆格和筆境,是從整體上對書法作品的印象與效果的一個大致判斷,它還停留在知覺經驗,停留在表象中。還沒有看到內在本質和內部機理。王僧虔說:「書之妙道,神採為上,形質次之,兼有者方可紹於古人」。在觀神采後,必須再兼之於形質。正所謂「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准」,形與神是合二為一的一個整體。

  所謂的局部理解指的就是對書法欣賞的四要素:筆法、字法、章法、墨法而呈現出來的筆勢、筆意的理解。點畫雖千姿百態但不能離開「勢」,「意」就是有「意味」,由一定的「勢」所呈現出的「有意味的形式」。著名美學家鄧以蟄先生提出:「無形自不能成字,無意則不能成書。」這句話既將書與字區別開來,又指出了書法藝術的靈魂就在於筆意。

  由「法」走向「意」的中介便是「勢」。康有為在《廣藝舟雙楫》中說:「古人論書,以勢為先。中郎說九勢,衛恆說書勢,羲之說筆勢;有形便有勢,兵家重形勢,拳術重撲勢,義固相同。」沈尹默《書法論·筆勢》:「筆法是任何一種點畫都要運用著它,即所謂『筆筆中鋒』,是必須共守的根本方法;筆勢乃是一種單行規則,是每一種點畫各自順從著各具的特殊姿勢的寫法。」「法字含有定局的意思,是不可違反的法則。勢則處於活局之中,它在一定的法則下,因時地條件不同,就得有所變易」。「形是靜止的,勢是活動的,形是由變化往來的勢交織而成的」。「凡實的形都是由虛的勢所往來構成的」。簡言之就是書法之「法」所呈現出的筆法、字法、章法只是一個靜止的形態,它是機械的、無趣的。要賦予生命和意趣就必須靠「勢」、「意」來完成。有勢就有生命力,感染力。「陰陽既生,形勢出矣」。勢分筆勢和字勢,筆勢來自於線條本身的活躍力和線條的矛盾關係,主要靠呼應、起伏、提按來完成。字勢是指字體之勢。每種字體均有不同的勢,如衛恆的《四體書勢》。

  人們常說;「欲知君子小人之分,當內察其心術,而外觀其氣象。」可見,氣象需要從具體「外觀」入手,通過微觀把握整體。那麼在書法中有氣象嗎?有。書法中的氣象,通俗地說,氣,就是書法的時間構成,是「活局」,有如從筆法展現出來的筆勢與筆意;象,就是書法的空間構成。是「定局」,有如從筆法展現出來的字法章法。有象無氣,是美術字,要說書法,必須兼談氣象。氣象是構成書法藝術的基礎,兩者缺一不可。

  書法的時間構成,古人一般採用「氣」、「韻」、「力」等概念加以分析。好的書法作品,筆畫之間要相互呼應,字與字之間要管領應接,整幅作品才能生機盎然。所謂氣韻生動是也。「氣」指的就是這種生機,它通過行筆的輕重快慢而形成的這種節律感而實現。對書法空間構成的分析,古人一般則採用「象」、「形」、「勢」等概念。《周易·繫辭》說:「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變化見矣。」又說:「見乃謂之象,形乃謂之器,制而用之謂之法。」可見,象與形相對而言,象比形高一個層次。象在天,形在地。象隱於內,形顯子外。象概括,形具體。象與形而上的「道」相通,形與形而下的「器」相連。一般而言,在書法理論中,形與勢都是指一個個的字形、筆畫或者行款。形與勢相對而言,以動靜論,形靜而勢動。勢又和力相關,勢由力生,力借勢發,得力便可得勢,得勢就具有了動感。勢蘊於形內而顯於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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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具體的分析,我們不妨從「三看」入手,一看一筆(筆畫)、二看一字(體勢)、三看一篇(行款),同時結合用紙、用墨等條件。看其氣,辨其象。

  (一)看一筆的氣象

  漢字是由點畫構成的,點畫的形態是構成字形體勢的基礎。觀察點畫,我們不難看出長短、粗細、方圓、曲直等的不同,更能夠感受到那力透紙背、入木三分的質感,它們是如何寫出來的?這是學習寫字的人需要關注的。這與用筆有關。比如,筆畫的粗細,我們去看什麼呢?初學者的看,就是通過筆畫的粗細,去體會書法家書寫時的力度感,也就是用筆用鋒的力量大小問題、輕重問題。一般而言,用力重,筆鋒向下按的力多,筆畫就會粗一些,相反,用力輕,筆鋒向下按的力少,筆畫就會細一些。

  又如,筆畫的飛白、枯潤、牽絲映帶,我們看它的時候,就是要體會書法家書寫時的速度感,出現牽絲的效果,行筆不可能太慢,出現飛白的效果,則不僅速度快,而且用墨少而干。

  筆畫的質感,即力透紙背的效果,書法家是如何用毛筆表現出來的呢?我們應當如何去揣摩體會呢?入木三分,這是中鋒行筆的效果,學習書法必須掌握的用筆方法。前人曾經說過,不得筆法,皓首無成,筆法一得,言下立悟,即是指此而言。

  從一個筆畫的書寫過程來看,我們看點畫的時候還應當注意觀察用筆的提按、疾澀。清劉熙載《書概》云:「凡書要筆筆按,筆筆提。辨按尤當於起筆處,辨提尤當於止筆處。」「書家於『提』、『按』二字,有相合而無相離。故用筆重處正須飛提,用筆輕處正須實按,始能免墮、飄二病。」清笪重光《書筏》云:「將欲落(按)之,必故起(提)之」,「將欲拔(提)之,必故擪之」。清包世臣《藝舟雙楫·歷下筆譚》云:「用筆之法,見於畫之兩端,而古人雄厚恣肆令人斷不可企及者,則在畫之中截。蓋兩端出入操縱之故,尚有跡象可尋;其中截之所以豐而不怯、實而不空者,非骨勢洞達,不能倖致。更有以兩端雄肆而彌使中截空怯者,試取古帖橫直畫,蒙其兩端而玩其中截,則人人共見矣。」

  提、按是書法用筆的基本功夫,每一個筆畫都有提按。初學者在看名家法帖的時候,要注意起筆之提與收筆之提的差異。起筆是為了藏頭,法用「逆」字訣。藏頭之處筆形非是不尖,要細看提筆的角度方向與筆鋒入紙的早晚,或按筆直下,或凌空取勢(區別於始巽終坤)。收筆是為了護尾,要看他左端的粗細與右端按筆輕重的關係。包世臣還特別指出了點畫中段的重要性,這也是用筆的一大難點。

  疾、澀這對概念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理解為遲速、緩急、快慢。

  《衍極》元劉有定註:「書有二法:一曰疾,一曰澀。得疾澀二法,書盡妙矣。」

  妙在何處?姜夔說:「遲以取妍,速以取勁。先必能速,然後為遲。若素不能速而專事遲,則無神氣;若專事速,又多失勢。」(《續書譜》)

  康有為《廣藝舟雙楫·綴法第二十一》:「行筆之間,亦無異法,在乎熟之而已。唐太宗曰:『緩則滯而無筋,急則病而無骨。橫毫側管,則鈍慢而多肉。豎筆直鋒,則乾枯而露骨。及其悟也,思與神合,同乎自然。』吾謂書法亦猶佛法,始於戒律,精於定慧,證於心源,妙於了悟,至其極也,亦非口手可傳焉。」

  但是,要注意它們之間的細微差別。速、快並非匆忙,遲、慢不是拖沓。無論速遲快慢,都當以筆法完備為前提。劉熙載《書概》指出:「古人論用筆,不外『疾』、『澀』二字。澀非遲也,疾非速也。以遲速為疾澀而能疾澀者,無之!」「用筆者皆習聞澀筆之說,然每不知如何得澀。惟筆方欲行,如有物以拒之,竟力而與之爭,斯不期澀而自澀矣。澀法與戰掣同一機竅,第戰掣有形,強效轉至成病,不若澀之隱以神運耳。」

  從對書法風格影響的因素來看,我們要注意觀察他用筆的曲直、方圓、轉折。就線條看說曲直,就筆畫粗細看說方圓,橫豎相交則折方轉圓。這是形成書法不同風格面貌最基本的元素。

  清周星蓮《臨池管見》云:「古人作書,落筆一圓便圓到底,落筆一方便方到底,各成一種章法。《蘭亭》用圓,《聖教》用方,二帖為百代書法模楷,所謂規矩方圓之至也。歐、顏大小字皆方;虞書則大小皆圓;褚書則大字用方,小字用圓。究竟方圓,仍是並用。以結構言之,則體方而用圓;以轉束言之,則內方而外圓;以筆質言之,則骨方而肉圓。此是一定之理。又晉人體勢多扁,唐人體勢多長。合晉、唐觀之,惟右軍、魯公無長扁之偏,而為方圓之極則。」

  總之,初學者的看,就是要通過筆畫的形態質感,去揣摩體會書法家書寫時那獨特的力度感和節奏感,並嘗試著自己用筆把它表現出來。把筆用鋒,中鋒是大的原則,但是也不可膠柱鼓瑟,在需要的時候,應當通權達變。清代周星蓮就在《臨池管見》中說:「能將此筆正用、側用、順用、逆用、重用、輕用、虛用、實用,擒得定,縱得出,遒得緊,拓得開,渾身都是解數,全仗筆尖毫末鋒芒指使,乃為合拍。」

  (二)看一字的氣象

  一字之氣,通俗地說就是字的節奏問題。一字之象,通俗地說就是字的結構問題。我們應當如何去看一字之氣象呢?

  看一個字的氣,就是去體會把握它的節奏感、韻律感。

  影響節奏感的因素主要有運筆的輕重、快慢和筆形、筆順與筆畫的呼應。運筆的問題前面我們已經談過了,這裡我們主要關注筆形、筆順與筆畫的呼應問題。

  筆畫的呼應,就是指前一個筆畫的收筆與下一個筆畫的起筆要一氣貫通,有呼有應,這是影響布白的重要因素,這是一個字是否生動的關鍵所在。呼應在行書和草書中它還會造成筆畫的增減,牽絲實連、筆斷意連,是其不同的表現狀態。

  筆形和筆順,更是初學書法者必須關注的問題,現在的學校教育,使我們形成了一個並不完全正確的觀念,以為一個筆畫只有一個筆形,一個字只有一種筆順。這種觀念,在書法藝術的學習中肯定是一個錯誤的觀念。

  學習書法,必須了解不同的筆形對字形與行款的影響,如《蘭亭序》二十個「之」字,筆形、字形是有或大或小的差異的。

  學習書法,必須了解不同的筆順對漢字構形的影響,必須了解不同的筆順對書寫流暢感的影響,否則,是難得書法其門而入的。如從「為」到「為」,如果我們不了解筆順的影響,是不可能理解其遞變之跡的。

  看一個字的象,就是去體會把握它結構的平穩與勻稱。

  平穩,就是要體會字的重心。就像放置一個東西,重心必須平穩才不至於傾覆。我們可以從天平或建築塔吊兩端的輕重去體會重心的位置。

  勻稱,就是筆畫或部件之間要停勻,可以重點去體會它是如何處理主次和黑白問題的。主次,就是主筆與次筆的關係,主次要分明。黑白,重點看它對沒有筆畫的空間分布的處理,虛實、疏密要恰當。

  但是,僅僅做到了重心平穩、結構勻稱還不夠,這是最初步的,這只是象的構成問題,靜態分析的空間構成問題,還沒有涉及對書寫的要求,美術字也應當有此,至於書法呢,它還必須強調氣勢、氣韻,是有氣之象,這個平衡勻稱之象不是塗抹填描出來的,也就是說,它對書寫是有要求的,這個空間構成還必須是在特定的連續時間節奏下一氣呵成的,如舞蹈、拳術,因此,還必須強調有氣韻,書法是有氣之象,象是在氣之下所達成的象,是時間中的空間形勢,這是與美術字的根本區別之所在。

  隨著審美能力和書寫能力的提高,還需要進一步去體會書法的境界層次,可以幾種字帖互參,以增加感受。如在成胚階段,對結構的要求就只是平正,只需要大致做到長短大小合度,疏密離合恰當,高低向背得宜就可以了。成器階段對結構則要求正欹相生,參差錯綜,富於變化,於平正中見險絕,險絕中求神韻。所以周星蓮在《臨池管見》中說:「作字有順逆,有向背,有起伏,有輕重,有聚散,有剛柔,有燥濕,有疾徐,有疏密,有肥瘦,有濃淡,有連,有斷,有脫卸,有承接,具此數者,方能成書。否則墨豬算子,全是魔道矣。」

  (三)看一篇的氣象

  一篇的氣象,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章法或行款問題。

  章法和行款兩個詞語,意思大致相當。「章法」指布局謀篇的法則,可以廣泛應用於詩文藝術。比如說用於文學藝術,還可以說章句、章節、章回,指詩詞、文章或文章的段落。「行款」一般只用於書畫藝術,也是指布局謀篇的法則,但是它突出的是字序和行序,即文字的書寫順序和排列形式。行是行列,款是款識。款識,本來是指鐘鼎彝器上鑄刻的文字。

  《漢書·郊祀志》云:「今此鼎細小,又有款識,不宜薦見於宗廟。」顏師古註:「款,刻也;識,記也。」元陶宗儀《輟耕錄·古銅器》云:「所謂款識,乃分二義:款,謂陰字,是凹入者,刻畫成之;識,謂陽字,是挺出者。正如臨之與摹,各自不同也。」後世在書畫上標題姓名,也稱款識,如題款、落款。

  對於行款,傳統理論的研究相對來說要少一些。但是,也有許多值得我們借鑑的東西。

  王羲之《筆勢論》說:「分間布白,遠近宜均,上下得所,自然平穩。當須遞相掩蓋,不可孤露形影。」

  唐孫過庭《書譜》說:「一點成一字之規,一字乃終篇之准。」

  孫過庭之所以要這樣說,是因為創作一幅作品,起首之字、起首之字的起首之筆,是非常關鍵的,猶如唱歌的起調,勢必影響後面的發揮。

  明董其昌說:「古人論書,以章法為一大事。蓋所謂行間茂密是也。余見米痴小楷,作西園雅集圖記,是紈扇,其直如弦。此必非有他道,乃平日留意章法耳。右軍蘭亭敘章法,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帶而生,或小或大,隨手所如,皆人法,則所以為神品也。」

  寫好一字之後,接著是寫好一行。如何處理好一行?一字有重心勻稱的問題,一行無外乎也是這類問題,董其昌說「其直如弦」,說的就是一行的重心問題,一行的重心在一條直線上。當然,一行不僅僅只有重心問題,重心是象的問題,一行還需要貫氣,即行要有行氣。一行字大小疏密得當,姿態上管領應接,節奏上起伏錯落,一行的氣韻也就貫通了。就這樣一氣呵成,全篇就有了圓滿的氣象。

  明解縉《春雨雜述》說:「是其一字之中,皆其心推之,有絜矩之道也,而其一篇之中,可無絜矩之道乎?上字之於下字,左行之於右行,橫斜疏密,各有攸當。上下連延,左右顧矚,八面四方,有如布陣:紛紛紜紜,斗亂而不亂;渾渾沌沌,形圓而不可破。昔右軍之敘《蘭亭》,字既盡美,尤善布置,所謂增一分太長,虧一分太短。魚鬣鳥翅,花須蝶芒,油然粲然,各止其所。縱橫曲折,無不如意,毫髮之間,直無遺憾。近時惟趙文敏公深得其旨,而詹逸庵之於署書亦然。今欲增減其一分,易置其一筆、一點、一畫,一毫髮高下之間,闊隘偶殊,妍丑迥異。學者當視其精微得之。」

  朱和羹《臨池心解》說:「作書貴一氣貫注。凡作一字,上下有承接,左右有呼應,打疊一片,方為盡善盡美。即此推之,數字、數行、數十行,總在精神團結,神不外散。」

  就形式而言,傳統的行款格式大致有三種:一是縱有行橫有列;二是縱有行橫無列;三是縱無行,橫無列。

  看行款之氣象,需要留意於字與字之間、行與行之間、正文與落款之間的上下承接,呼應連貫,只有行氣自然連貫,才能血脈通暢。還要注意區分字體,一般情況下,看楷書、隸書、篆書等靜態字體,要看它的意連,筆斷而意連。看行書、草書等動態字體,不可執著於它的牽絲映帶,要察其斷中求連。對點畫線條的粗細方圓,墨色的濃淡枯潤,也要看它對整體風格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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