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史學批評與21世紀中國史學

2024-08-14 19:08:54 作者: 瞿林東著

  史學批評是史學理論發展的動因之一,許多理論問題是在史學批評中提出來的,又是在史學批評中得到深入闡說和系統發揮以至於形成體系的。史學批評又是史學發展的內在動力之一,批評的展開是活躍史學、繁榮史學的重要手段。史學工作者在批評中不斷得到提高,又幫助別人得到提高。史學批評還是架設在史學家、史學成果和社會公眾之間的一座橋樑。有了這座橋樑,史學同社會得以溝通:史學從社會中得到了養料和動力,社會從史學那裡得到了經驗和智慧。史學批評是不可缺少的,史學批評應當有更多的史學工作者參與,從而更廣泛、更深入地開展起來。

  這裡,我就史學批評問題講幾點認識,和同行一道探討。

  首先是關於史學批評的對象。史學批評所考察的對象,廣義說來,凡一切史學活動及其成果,都在史學批評考察的範圍之內。具體說來,凡史家、史書、史學現象、史學思潮、史學發展趨勢、史學與社會的關係等,都是史學批評考察的對象。這方面的工作有廣闊的天地,有許多事情要做。比如,當前在人們的史學觀念中關於史學與社會的關係,就有種種不同的說法,一是史學要關注社會,二是史學要超越社會,三是史學同社會要保持一定的距離等。這些說法,在深層次上是否有某種共同點?它們之間有什麼不同?為什麼會產生這種不同?其中,哪種觀念更能反映出史學與社會之關係的本質?又如,對過去的史學如何看?對當今的史學如何看?也是有種種不同看法的。有人認為,「文化大革命」中史學受到空前的踐踏,是史學的劫難;有人說,「那時的史學著實風光一時」。有人認為改革開放以來,史學取得了很大的成就;有人認為,「史學幾乎成了文科中最冷的學科」,仍處在「危機」之中。再如,對史學家和史學家的工作如何看待?一種看法,認為中國史學有豐富的遺產,其中有許多優秀的東西,需要我們繼承和發揚,至於司馬遷、劉知幾、司馬光、王夫之、章學誠、龔自珍、梁啓超、李大釗、郭沫若等這些先賢的名著名篇、真知灼見,也都是大家所熟知的。但是近來我們也見到一種說法,認為「歷史學家所做的一切除了被歷史證明空無一物外,只是給歷史增添了如許之多的不必要的廢物」。甚至提出這樣的問題:在魏收《魏書》被人稱為「穢史」以後,「中國歷史上還曾有一部乾淨的史書?而在此之前,中國歷史上又有幾部乾淨的史書」等。我們究竟應當怎樣來看待史學家和他們「所做的一切」呢?像這樣一些問題以及還有其他許多類似或相近的問題,是不是都值得展開批評和討論呢?我以為是很必要的,很值得的。

  其次是關於怎樣開展健康的史學批評。我想以下幾點是值得重視的。一是要有正確的指導思想。這裡說的正確的指導思想,主要是指對史學批評的目的和意義的正確把握。史學批評的最終目的是推動史學發展,為了這個總的宗旨而開展史學批評是我們的出發點,是致力於史學批評者的「心術」所在;而在史學批評過程中出現的一切消極因素,都應在這個總的宗旨之下得以化解。二是對史學批評的功能或作用應有全面的認識。大致說來,它有傳播信息的作用、評價成果的作用,切磋學術的作用、揭露不良學風的作用和活躍學術氣氛的作用等。這些作用可以共存,而不必也不應互相排斥,因為它們都是史學發展所需要的,也都是社會所需要的,因而都有存在的價值和發展的必要。三是要有一個平和的、健康的心態,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就拿書評來說,如白壽彝教授所指出的,既不捧場,也不挑眼,說這書的好處,要確切指出它的優點,而不是一般的捧場。說它的缺點,要確切指出它的不足之處,最好能提出補充和修改意見,而不是挑眼。[12]不捧場,也不挑眼,嚴謹而不失寬容,寬容而不失原則,這樣的書評可能會走向平實、中肯。四是堅持知人論世的方法論。我們常常講的歷史主義原則,用以評論一個史家、一部著作,拿中國的傳統語言來說,就叫作「知人論世」。關於這一點,章學誠說得好:「不知古人之世,不可妄論古人文辭也;知其世矣,不知古人之身處,亦不可以遽論其文也。」評論前人真正做到了知其之世和知其之身處,那麼評論這個史家和他的著作,一般說來可以得其大體。近年來,史學界以至整個學術界,很時興重評學術史上的一些人物及其著作,其中有些是注重知其之世和知其之身處的,有些就脫離了知人論世的原則而強調所謂「純學術」精神,這後一種做法所得到的結論,恐怕就大有商榷的餘地了。史學批評的健康開展,是不應當離開歷史主義原則的。當然,史學批評的發展,主要還是要有更多的同行的參與,要有這種自覺意識和積極行動,真正認識到這是促進和推動史學發展的一個重要方面。希望21世紀的中國史學,在這一方面會有更大的作為。

  最後是關於史學批評的遺產及其批判繼承問題。中國古代史學有豐富的史學批評遺產。在中國史學發展過程中,從很早的時候起,史學批評就同史學發展結伴而行,並成為史學整體中一個充滿活力的組成部分。關於這一點,我們只要聯繫到孔子對董狐的評論,《左傳》和孟子對《春秋》的評論,以及這些評論對後世史學發展所產生的影響,就不難理解了。自兩漢以下,有劉向《別錄》、劉勰《文心雕龍·史傳》篇、《隋書·經籍志》史部諸序、劉知幾《史通》、吳縝《新唐書糾謬》、葉適《習學記言序目》《朱子語類》、晁公武《郡齋讀書志》、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馬端臨《文獻通考·經籍考》、卜大有《史學要義》等,直到清乾嘉時期的章學誠、邵晉涵、紀昀、錢大昕、趙翼、王鳴盛,史學批評的遺產極為豐富。今天,我們對於這些遺產的認識、總結、繼承是很不夠的,這也影響到當前史學批評的發展。我希望21世紀的中國史學,能夠在運用古代史學批評的果實來滋養當今史學批評的成長方面,有更顯著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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