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文】 繪畫文字[1]
2024-08-14 19:04:43
作者: 萬安倫
[美]喬治·C.瓦倫特
戰俘是最受推崇的祭品,愈是最勇敢和軍階最高的俘虜,愈要被當成祭品殺掉。奴隸只在一些次要的儀式中被當成祭品。在為了保證作物得到更好生長而舉行的慶豐收儀式上,偶爾殺一些婦女和兒童。阿茲特克人有時還舉行食人宴,認為一個人吃了人肉可以吸收犧牲者的精髓。然而,人們不能把這種習俗當成是一種惡習看待。放出自己身上的鮮血,是獲得神靈保佑的另一種辦法。人們還進行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懺悔,例如:用石刀切掉自己身上的器官,或用龍舌蘭[2]刺穿透自己的舌尖。社會地位愈高的人和對儀式知識了解愈多的人,愈是更加嚴格地接受宗教齋戒、懺悔和拷打。因此,祭司更加理解自己的社會責任,更加嚴格地對待自己的一生,努力為社會的興盛而盡職盡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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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茲特克人的繪畫文字雖然很少講到使用犧牲者的人數,但認為人祭和懺悔是自然的事情。在現存的手抄本中,實際上只有一本記錄了每月的儀式活動;另有一本徵服後[3]的複製本,記錄著特諾切蒂特蘭大神廟擴建時用2萬人做祭品。西班牙人的敘述和受過教育的印第安人的敘述,都肯定了這個數字;但是,現在很難證明基督徒是否出於同情心而誇大了事實,以及誇大了多少。一名征服者在特諾切蒂特蘭的柵欄周圍數出幾千個頭顱的記述,似乎證明了如下的事實:偉大的人道主義者和印第安人的偉大保護者拉斯·卡薩斯[4],在他要求公正對待新西班牙印第安人的特別請願書中,曾把殺人祭祀的材料刪除掉了。
除了負責這些令人恐怖的儀式活動之外,祭司們還承擔其他比較和平的義務,如教育青年識字和記敘歷史的秘訣。阿茲特克文字是繪畫文字,正在向音節文字發展。在埃及的聖書文字[5]發展過程中,音節文字是一個重要的階段。阿茲特克文字沒有字母;但一種動物的圖形可以與另一種動物或事物的圖形結合起來,產生屬於音節範疇的第3種意義,這與我們製作字謎的方法非常相像。阿茲特克人在寫他們的首都名稱時,就用一塊生長著一個仙人掌(nochtli)的石頭(tena)來表示;潘特佩克鎮被描繪成一個普通山丘(tépec)上插著一面旗子(Pantli)。這樣,顏色、位置、詞形變化和縮寫,都可以用來幫助標意。一些約定俗成的符號,如用腳印表示出行或走路,用盾牌和木斧表示戰事,用一具捆綁的死屍表示死亡等,則具有純粹的動作含義。
圖1 阿茲特克數字和計數方法
a)1,一個圓點或一個指頭;b)20,一面旗子;c)400,代表頭髮的符號;d)8000,一隻提包;e)10,寶石面具;f)20,顏料用胭脂蟲口袋;g)100,可可豆口袋;h)400,仙人果蜜罐;j)800,一束玷巴樹葉;k)20,裝1600粒可可豆的籃筐;l)402,露出兩個指頭的棉布披巾。
阿茲特克文字沒有辦法進行一般性描寫或表達抽象的概念。但是,征服後用西班牙語或納瓦特爾語寫成的完整的歷史事件則表明,可能是當作歌曲或神話來學習的傳說,使這些手抄本的記述變得非常完整。
計數系統是20進位制。我們以10為單位計數,阿茲特克人則以20為單位計數。阿茲特克人用圓點來表示1到20的數字,儘管在米斯特卡這個地方把這個計數系統簡化為用一橫表示5,兩橫表示10,三橫表示15。阿茲特克人用一面旗幟表示20,兩面旗幟表示40,直到400。到400即20×20時,則用一棵樅樹(意為「像頭髮一樣多」)來表示。第四位8000(20×20×20),用一隻大提包來表示,因為它可以裝下幾乎是不可數的可可豆(見圖1)。
一本徵服後成書的手抄本,所用的計數法不再是出自土生的阿茲特克計數法,而是借用了歐洲人的方法。例如,用遮住一塊圓盤的1/4、1/2或3/4部分的方法,來表示分數。按同樣的辦法,這176本手抄本還在20的符號——旗子的一定部位塗上顏色,用以表示5或5的倍數;而且,它還在400的符號中劃上等比線條,以表示100、200或300。
阿茲特克人自己編寫的史書,記下了他們的古代歲月和當時事件、年代計算法、每年編出的故事、每年的特殊事件、每日的帳簿以及日常記事或日記。現在出版了一些有關阿茲特克古代史和當代史的材料,但那些收藏在一些圖書館中的短篇編年史,則連一篇也未出版。這些短篇包括兩大類:一類是收入《特洛辛地圖》和《索洛特爾手抄本》中的故事,這些故事講述了歷史事件、與事件有關的人民或部落以及事件發生地點,並用他們的繪畫文字為每次事件、每個部落和每個地方命了名。在講到日期時,附加了年代名稱。這類編年史(特斯科科的編年史)是相當複雜的,但幸運的是,有的編年史在征服之後增加了難解詞語釋疑。
另一類編年史記錄了年代順序,一年接一年地記下了阿茲特克歷史的整個過程。像征服活動和酋長逝世這類事件,以適當的形式被畫在相關年代的符號的附近,並且有時還用直線把二者連接起來(原文「接起來」位置錯誤)。特諾切人的編年史有:《博圖里尼手抄本》,1570年和1590年版本;《特列爾—雷門斯手抄本》;《梵蒂岡複製本A》;《墨西哥歷史》;《特佩切潘地圖》。這類編年史大多數僅限於特諾切蒂特蘭。由於自1400年以後的特諾切人歷史比以前更準確,這不免使人對伊特斯科亞特爾[6]下令焚書後再無新的書寫形式產生提出疑問。
除了編年史和宗教曆法以外,阿茲特克人還留下了貢品記錄單。這些貢品記錄單對今日的研究非常有用,因為在每頁上記載著獻貢的村莊名稱。在寫成縱行的村莊名稱旁邊,則記錄著這些村莊貢出的金子、裝飾品或布匹的數量。由於這些村莊的地理位置大部分都是已知的,我們便可以據此確定每個地區的主要產品。另外一些編年史,則記錄著一些家族的世系、其所占的土地和其他有關家庭經濟的主要資料。
值得慶幸的是,為了使印第安人能夠理解西班牙的法律和進行訴訟,西班牙人在征服後進行民事記錄,如記錄納貢者名單、法律訴訟以及其他類似事情,一方面使用西班牙語,同時還使用土著人的書寫方法。尼古拉斯·特斯特修士曾試圖把繪畫文字改變成表義文字。結果是,聖父這個詞用阿茲特克繪畫文字來表示後,其形象實在讓人驚訝。這是一個十分麻煩的計劃,不久就拋棄了,最後用羅馬字母創製了納瓦特爾詞彙。但是,阿茲特克人的許多編年史能夠傳下來,應當歸功於阿茲特克繪畫文字的作用;由於這一點,阿茲特克編年史的大部分篇章,連同他們的口頭傳說,才得以用羅馬字母同時複寫成西班牙文和納瓦特爾文。我們對阿茲特克人的歷史和習慣的知識,就是從這些文本中得來的。
繪畫文字的不便之處,是它在表達抽象概念時有局限性甚至無能為力。在涉及事件發生的具體日期時,周期性計數法產生了極大混亂。對繪畫文字來說,精確仔細的書寫十分重要,一條模糊不清的線條可能會使意思完全不同。但是,在用阿茲特克文字書寫的史書中,最糟糕的是它的鄉土觀念,因為書寫者只看到與本族有關的事物,不關心其他公社的內部事情。繪畫文字表明原始公社的目光都是縱向的,即由人到神看世界。他們沒有橫向看問題的興趣,也就是說,他們不向外部看,不關心其他人們的生活和事務。但是,不管怎麼說,阿茲特克人的各個公社對外界事務的態度,還是值得專章描述的。
本文節選自《阿茲特克文明》,[美]喬治·C.瓦倫特著,朱倫,徐世澄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年版,第214—218頁。
【導讀】
喬治·C.瓦倫特(1901—1945)是美國著名人類學家、考古學家和社會學家。他曾任賓夕法尼亞大學博物館館長、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墨西哥考古部名譽負責人、墨西哥全國人類學博物館名譽教授。從20世紀20年代起,墨西哥國內外一直在進行對阿茲特克文明的復原工作,期間有各種各樣的論文和專著問世。到20世紀70年代,阿茲特克文明的大致面目已被學者們較好地勾畫出來了。在許多研究阿茲特克文明的學者中,瓦倫特占有重要地位。《阿茲特克文明》是瓦倫特多年的研究成果,他憑藉紮實的野外考察、翔實的資料和數據,用宏大而客觀的歷史視角,向我們再現了神秘而光輝的阿茲特克文明。書中閃爍著歷史與現實碰撞的火花:阿茲特克人的習慣、風俗和心理,構建成了一種和諧的生活方式,這對今天的我們來說具有重大的歷史價值。《阿茲特克文明》既有嚴謹的學術性,又有生動的可讀性,被認為是人類學中的一部經典著作,同時又是研究阿茲特克帝國興衰的一部權威著作。
此選文部分介紹了阿茲特克文明中的繪畫文字,包括繪畫文字的表現形式,由繪畫文字所記載的阿茲特克人的編年史以及繪畫文字的局限性等。世界一切文字發展的歷史,都是由繪畫到表形,進而為表意,最後為表音與標音。繪畫文字是繪畫走向形象性文字的過渡體,是作為文字意識記錄語言概念,並走向一定的語音單位的壓縮,是以全氏族(或部族)「能知」乃至於部分「能讀」為基礎的。[7]阿茲特克文字是正在向音節文字發展的繪畫文字。
從書中的插圖我們可以看出,阿茲特克的繪畫文字是一種很形象的文字。在這種文字中,當把一種動物的圖形和另一種動物或事物的圖形結合起來,就會產生一個新的意義。例如,阿茲特克人在寫他們的首都名稱時,就用一塊生長著一個仙人掌的石頭來表示。因為根據傳說,阿茲特克人得到神的啟示,如果一隻鷹站在仙人掌上啄食一條蛇,那就是定居的地方。1325年,他們在首領特諾克帶領下,在特斯科科湖的兩個島上建立了特諾奇蒂特蘭城,也就是今天的墨西哥城。當時的潘特佩克鎮則被描繪成一個普通山丘上插著一面旗子。除了阿茲特克人自己創作的文字外,還有一些約定俗成的符號,如用腳印表示出行或走路,用盾牌和木斧表示戰事,用一具捆綁的死屍表示死亡等。
阿茲特克人的編年史是我們了解阿茲特克文明遺蹟、重建其社會歷史的珍貴資料。這些史書都是用阿茲特克繪畫文字記述的,為我們展示了阿茲特克人的曾經歲月。這些編年史記載的內容非常豐富,除了特殊的歷史事件外,還包括日常記事、每日帳簿和年代計算法等。在已經發現的阿茲特克的歷史資料中,短篇編年史依然被儲存在圖書館中並未出版。這些編年史主要包括兩種類型。第一類是收入《特洛辛地圖》和《索洛特爾手抄本》中的故事。這些故事講述的是發生在阿茲特克的一些歷史事件,阿茲特克人用繪畫文字為每次事件、每個部落以及每個地方都命了名,把事件發生的地點、年代、與事件有關的人民和部落等都完整地記述了下來。但是這類編年史是相當複雜的,不過在阿茲特克被西班牙征服後,一些編年史對難解的詞語進行了釋義。第二類編年史記載的是年代順序,將阿茲特克歷史的整個過程按時間順序完整地記錄了下來。像征服活動和酋長逝世這類事件,以適當的形式被畫在相關年代的附近,有時還用直線把二者連接起來。其他的編年史,則記錄了阿茲特克一些家族的世系、其所占的土地和有關家庭經濟的其他主要資料。
對於記載歷史來說,繪畫文字是一種有生命力的表現形式。例如在描繪一些人物像時,其中產生的幽默不可能完全是記錄者偶發的東西,而是從內心裡受到感染的結果。因此,如果要表現出幽默,就要求繪畫者賦予他們的人物畫以人性,甚至隨心所欲地將這些人物畫的本來面目進行變形。所以這些由繪畫文字記述的編年史材料,經常能夠對某些歷史小片段留下精彩之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作者瓦倫特認為阿茲特克的繪畫文字比雕刻更有生命力。阿茲特克人的許多編年史能夠傳下來,也應當歸功於繪畫文字的作用;正是由於這一點,阿茲特克編年史的大部分篇章,連同他們的口頭傳說,才能夠用羅馬字母同時複寫成西班牙文和納瓦特爾文。這對我們今天了解阿茲特克人的生活習慣和習俗等有著重大的作用。
但是作為一種繪畫文字,其書寫要求是十分嚴格的,每一個文字的書寫都要精準仔細。因為對於圖畫來說,一條模糊不清的線條就可能導致完全不同的意思。這是繪畫文字的不便之處。另外,阿茲特克的繪畫文字是由繪畫走向形象性文字的過渡體,這種簡單的文字形式不具備複雜的表意功能。因此它在表達抽象概念時是有局限性的,甚至是無能為力的。這一局限性在阿茲特克人的編年史中體現得較為明顯。由繪畫文字所記錄的編年史要具有吸引力,就需要強調那些本質的東西,並且刪去靠圖解講不清的沒有把握的東西。所以由繪畫文字所呈現出來的編年史,並不是十分全面的歷史。
最後,在阿茲特克的原始公社中,人們是具有強烈鄉土觀念的。所以這些由繪畫文字寫成的史書只記載了關於本族的事務,對其他公社內部發生的事情則並不關心。因此我們通過繪畫文字所呈現的歷史可以看出,阿茲特克原始公社的目光都是縱向的,即由人到神看世界;他們很少以橫向的目光看問題,也就是說他們對外部世界發生的事情並不感興趣。但是作者瓦倫特認為,阿茲特克人的各個公社對外部世界的態度依然是值得重視的。
(閆巧妹)
[1] 題目為編者所擬。
[2] 龍舌蘭:多年生常綠大型草本植物,葉片堅挺,四季常青。
[3] 阿茲特克帝國在1521年被西班牙占領,其首都特諾奇蒂特蘭城被毀滅。
[4] 拉斯·卡薩斯(1474—1566):西班牙天主教神甫,歷史學家。
[5] 埃及聖書字由意符、音符和定符組成,是一種語詞—音節文字。
[6] 伊特斯科亞特爾:阿茲特克國王,阿茲特克人的第四代首領。
[7] 姜亮夫:《古初的繪畫文字》,載《杭州大學學報》(人文科學版),19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