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文】 書冊裝潢考
2024-08-14 18:58:23
作者: 萬安倫
島田翰
嘗考書冊裝潢[1]之制,三代以上用方策,春秋以至漢,竹、帛並用,漢以後始用紙,帛與紙多裝為卷子[2]。隋唐之間有旋風葉,至北宋有蝴蝶裝[3],蝴蝶裝變而遂為線縫。何謂方策?三代經策之今可知者,大要有三:有書於木者,有刊於竹者,有著於金玉者。其書於木者謂之版,又謂之方。……周時史策之外,官廷文書類用木板,蓋便於更換,不復編綴。而學士所習則多用竹。故《周禮》每言方版,而六經則皆稱簡策。《獨斷》[4]云:「簡者,策也。」《廣雅》[5]云:「笧[6],謂之簡。」則渾言之,謂之簡策也。其編策也,用韋與絲。《史記》云:「孔子晚喜《易》,韋編三絕[7]。」《北堂書鈔》[8]引劉向《別錄》云:「《孫子》書以殺青簡,編以縹絲繩。」《南史·王僧虔傳》云:「楚王冢書青絲編」,大抵上品用韋,下品用絲也。其編連之法,上下各一孔,用韋又絲,以貫其孔。……何謂卷子?可舒可卷,故云卷。卷子之興,始於用帛也。……古者以一篇為一編策、一捲軸。《漢志》云:「《春秋》古經十二篇」,是《左氏》經文依十二公為十二篇。又以數篇為一編策、一捲軸。《漢志》云:「經十一卷」,班注云:「《公羊》《穀梁》二家」[9],說者云:「公穀經以閔公繫於莊公下。」又云:「《爾雅》三卷二十篇。」乃知篇卷過少者,即以數篇為一編策、一捲軸矣。
本文節選自《古文舊書考》,[日]島田翰著,杜澤遜、王曉娟點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4—6、10頁。
【導讀】
本文選自日本重要校勘學者島田翰的《古文舊書考》第一卷《書冊裝潢考》。
島田翰(1879—1915),字彥楨,出身日本漢學世家,母親為江戶時期漢學家鹽谷宕陰的孫女,父親是幕府時代至明治時期漢學家島田重禮,其父親曾經師從幕府時代著名儒學大家海保漁村,曾創辦漢學私塾「雙桂精舍」,執教於東京大學。日本近代很多有名的漢學家,比如瀧川資言、白鳥庫吉、西村時彥等均出其門下。島田翰長兄鈞一、長姐夫安井小太郎、二姐夫服部宇之吉,都是日本漢學界的代表性人物。島田翰致力於利用流傳到日本的漢籍善本,開創日本的漢籍校勘學。其父有兩萬多卷的藏書,從唐抄、宋槧到近代名人著述無所不包,這為其學術探究提供了便利。1899年,當時二十多歲的島田翰經由竹添光鴻引薦,得到宮內大臣田中光顯的賞識,被准許進入宮內省圖書寮遍閱群書。正是這些學術積累,成就了他的《古文舊書考》。在談及該書的撰寫動機時,他認為日本收藏的六朝隋唐寫本,是根據六朝隋唐寫本傳抄、傳刻、校勘的本子,可以保存古本的原貌,最為寶貴,而宋元本質量次之。《古文舊書考》在舊抄本考、宋槧本考、舊刊本考、元明清韓刊本考等方面展開探究,具有重要的出版校勘學意義。
此選文部分以書冊的裝潢制度為切入點,從宏觀角度側面揭示了從上古到清代,中國古代書籍的概貌:簡牘時期、捲軸時期、線裝時期。作者認為三代以上用方策,春秋至漢代,開始簡牘與絲帛並用,漢代開始用紙,絲帛與紙張多裝為卷子,到唐代開始出現旋風裝,到北宋出現蝴蝶裝,還有後來的線裝;也對「方策」進行了解釋,即書於木者謂之「版」,又謂之「方」。周代多用木板或竹簡書寫。對「卷子」給出解釋時,認為其可以展開,也可以捲起來,所以也有雲卷之稱;卷子興起,也與絲帛的使用密切關聯。在文本體量方面也有描繪,即「一篇為一編策、一捲軸」;如果編卷過少,就以數篇為一編策、一捲軸。
此段選文雖然只截取了作者的部分論點,但是見微知著,能看到作者對重要出版現象的揭示。方策、竹、帛、紙,體現了出版載體的變遷,從三代到漢代,中國古代的出版載體經過了從硬質出版到軟質出版的變遷。書於竹者,稱之簡;書於木者,稱之牘;連篇累牘,稱為策。杜子春云:「方直謂今時牘。」《說文》:「牘,書版也。」牘與方,名雖異,其實一也。
載體的變遷,是人類文明邁進的步伐,也是出版活動自我調試的過程。書寫便捷的絲帛與紙張的出現,帶動了出版形式的變革,大量古籍抄本的卷子開始出現,出版物外在的裝幀形式也不斷翻新,隋唐北宋以後,旋風裝、蝴蝶裝、線裝應運而生。絲帛與紙張寫作的卷子在閱讀過程中展開與收起存在麻煩,旋風裝的出現很好地解決了這個問題。旋風裝將卷子正反摺疊成長方形的摺子,並且前後相連,最後包上一張紙作為書皮,這樣一卷書就成了一冊書,為讀者閱讀查找信息提供了方便,同時在外觀上,形狀像樹葉,具有較強的審美效果。蝴蝶裝則是在雕版印刷發展的基礎上,書籍裝幀技術進一步發展的結果。它將有文字的紙面對摺,展開的時候,兩邊向外,因為形狀像飛舞的蝴蝶,故將此類裝訂形式稱為蝴蝶裝。隨著書籍裝訂技術的發展,宋代以後出現了線裝,在裝訂時,將紙頁按順序折好,上下裁切整齊,然後打孔,並裝封面。便於閱讀,不容易散失破損,這些優良特點,使線裝成為了中國傳統書籍裝訂在藝術演進方面的最後形式,並且沿用至清代。
對版本的熟悉,文獻的掌握,這是校勘學者準確把握中國古籍善本風貌的良好基礎。此段選文將版本學與校勘學完美結合,在勾勒中國書籍出版載體、裝幀技術的同時,留意文獻考證與版本流變探討,顯示了作者良好的學術功力,也為讀者在多維度視野中觀照流傳於日本的漢籍善本情形提供了有價值的參考。
對於此段選文內容,有學者在部分地方給予了微詞,比如余嘉錫在《目錄學發微》一書中指出:「島田氏此條,多本之汪繼培《周代書冊制度考》,但稍詳耳。而文中無一言及於汪氏,未免意存掠美。」[10]在余嘉錫看來,關於三代書籍裝潢制度的討論,島田翰是借鑑了汪繼培觀點的,但是沒有註明。此種判斷也需要辯證看待,畢竟在書籍制度歷史的演進表述方面,存在雷同也屬正常,而作者在書籍制度梳理過程中,於漢籍善本源流發展的觀照與探究,在書籍校勘學方面的意義不容小覷,這或者也是今天談到書籍版本,島田翰的《古文舊書考》是繞不開的經典之原因所在。
(曹繼華)
[1] 裝潢:指加在物品外表的裝飾,具有一定的藝術效果。
[2] 卷子:這裡指古代書籍的抄本形式。
[3] 蝴蝶裝:古代書籍的一種裝訂方法,將有文字的紙面對摺,展開的時候,兩邊向外,因為形狀像蝴蝶,故將此類裝訂形式稱為蝴蝶裝。
[4] 《獨斷》:漢代蔡邕所作。王應麟在《玉海》中指出書中有顛倒錯誤,後經自己更改次序,闡發己見後,更名為《新定獨斷》,該書今已不傳。
[5] 《廣雅》:成書於三國魏明帝時期,是仿《爾雅》體裁編纂的訓詁學彙編。名為《廣雅》,即增廣《爾雅》之義。
[6] 笧:古同「冊」。
[7] 韋編三絕:韋,熟牛皮。指多次翻斷了編連竹簡的牛皮帶子。後比喻讀書勤奮。
[8] 《北堂書鈔》:唐代虞世南等編,現存最早的類書。
[9] 《公羊》《穀梁》二家:與《左傳》並稱「春秋三傳」,都是對《春秋》進行注釋的專書,從體例而言,都是編年史書。
[10] 余嘉錫:《目錄學發微》,26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