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編 出版載體
2024-08-14 18:57:16
作者: 萬安倫
【選文】
先秦出版載體五則[1] 先秦作家
(一)尚書·多士
「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冊有典[2],殷革夏命。今爾又曰:『夏迪[3]簡[4]在王庭,有服在百僚[5]。』予[6]一人惟聽用德,肆[7]予敢求爾於天邑商[8]。予惟率肆矜[9]爾,非予罪,時惟天命。」
本文節選自《尚書全解》,(宋)林之奇著。萬安倫、周家翠據文淵閣《欽定四庫全書》經部《尚書全解》點校。
(二)儀禮·既夕禮
書賵[10]於方[11],若九,若七,若五[12]。書遣[13]於策[14]。乃代哭如初。
本文節選自《儀禮疏》,(唐)賈公彥疏。萬安倫、周家翠據《儀禮疏》清嘉慶二十年南昌府學叢刊十三經註疏本點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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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禮·春官
凡取[15]龜,用秋時;攻[16]龜,用春時,各以其物[17],入於龜室。上春[18]釁[19]龜,祭祀先卜。若有祭祀,則奉龜以往。
本文節選自《周禮詳解》,(周)周公旦著,(宋)王昭禹詳解。萬安倫、周家翠據文淵閣《欽定四庫全書》經部《周禮詳解》點校。
(四)墨子·明鬼
古者聖王必以鬼神為[20],其務[21]鬼神厚矣。又恐後世子孫不能知也,故書之竹帛,傳遺後世子孫。咸[22]恐其腐蠹[23]絕滅,後世子孫不得而記,故琢之盤盂,鏤之金石以重[24]之。有恐後世子孫不能敬莙[25]以取羊[26],故先王之書,聖人一尺之帛,一篇之書,語數[27]鬼神之有也,重有重之。此其故何?則聖王務[28]之。今執無鬼者曰:「鬼神者,固無有。」則此反[29]聖王之務。反聖王之務,則非所以為君子之道也。
今執無鬼者之言曰:「先王之書,慎無一尺之帛,一篇之書,語數鬼神之有,重有重之,亦何書之有哉?」子墨子曰:「周書《大雅》有之。」
本文節選自《墨子》,(春秋戰國)墨子及其弟子著。萬安倫、周家翠據《墨子》明正統道藏本點校。
(五)韓非子·安危篇
先王寄理於竹帛,其道順,故後世服。
本文節選自《韓非子集解》,(戰國)韓非著,(清)王先慎集解。萬安倫、周家翠據《韓非子集解》清光緒二十二年刻本點校。
【導讀】
一、《尚書》約成書於戰國時期,是中國古代最早的一部歷史文獻彙編。最早時它被稱為《書》,到了漢代被叫作《尚書》,意思是「上古之書」。這部書的寫作和編輯年代、作者已很難確定,但在漢代以前就已有了定本。據說孔子曾經編纂過《尚書》,而不少人認為這個說法不可靠。《尚書》所記載的歷史,上起傳說中的唐堯虞舜時代,下至東周(春秋中期),歷史約1500多年。它的基本內容是古代帝王的文告和君臣談話記錄,由此可以推斷作者很可能是史官。
《尚書·多士》中「多士」指的是殷人中的奴隸主階級,本篇就是周王對殷人發布的各種君命。大體上可分作兩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是向殷民解釋周為什麼要滅掉殷,文章認為殷的滅亡完全是咎由自取,天命使然。第二部分是周公代替成王向殷民發布誥令。選文就是其一,「惟爾知,惟殷先人,有冊有典,殷革夏命。今爾又曰:『夏迪簡在王庭,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聽用德,肆予敢求爾於天邑商。予惟率肆矜爾,非予罪,時惟天命。」大意是說:「你們知道,只有殷人才有書冊典籍,典冊記載了殷朝革了夏朝的命。現在你們又說『當年夏的官員被選在殷的王庭,在百官之中都有職事。』我只任用聽從那些有德的人,所以我從大邑商招用你們。我是寬大你們和來憐憫你們,這不是我的差錯,這是上天的命令。」
周成王七年三月,周公初往新都洛邑,用成王的命令告誡殷商的舊臣。從命令中可以看到在出版史中介紹簡牘載體時引用頻率很高的一句話,即「惟殷先人,有冊有典」,這就明確說明了在殷商時期簡牘載體的存在以及使用,從文意還可以看到,簡牘這種硬質出版載體對殷夏改朝換代的歷史曾有記錄,這是我國較早(周初)談論簡牘出版載體的重要歷史文獻,說明竹簡木牘出版載體的發明和使用,要遠比我們普遍認為的春秋戰國時期早很多。這一點,在後面的幾則出版載體選文中也能得到旁證。
二、《儀禮》,儒家十三經之一。其作者一直存在爭議,《史記》和《漢書》都認為出於孔子。也有人認為是周公姬旦所著。《儀禮》是中國春秋戰國時期一部漢族禮制彙編。
《儀禮·既夕禮》。既,已也。《既夕禮》講述先葬二日已夕哭時與葬間一日之儀節。這些儀節大致包括:請期,啟殯;遷柩朝祖,載柩飾柩;國君遣使贈物助葬,賓客贈物助祭;宣讀禮單和陪葬品,出殯;下葬及葬後反哭於廟等,在《儀禮》中也有補充說明,下篇既夕後之事。
「書賵於方,若九,若七,若五。書遣於策。乃代哭如初。」選文是對遇喪之時其中禮節的具體描述。大意為要將贈物之人名和贈物之數量記載於方板上,對于贈送助送葬物、祭奠物、財物和隨葬物者,都要用方板把贈送者的姓名和所贈之物記下來,每塊書寫九行,或七行,或五行。所有送葬的明器也都要記載於簡策。這時可以像小斂之後那樣使人輪替代孝子哭喪。
從選文中可以看到,在入葬之時,主人要將賓客贈送給死者的物品記錄在木板上一同下葬。這裡出現了方板,也即木板這一硬質出版載體的描述,對於普通人家而言,寬木板較之於簡牘,承載的信息量更多也更為莊重。在這種場合下木板的作用其實就是充當了寬牘載體的作用,將各種賓客信息、物品信息等記錄在案,雖不同於我們現在狹義理解的出版,但是木板作為先秦時期的出版載體的價值仍需我們認識到。而接著「書遣於策」,這是直接描寫竹質的簡策出版載體。《儀禮·既夕禮》所描寫的弔喪場景應該是周代的最為常見的弔唁慰問形式。這也就是說,方板、簡牘這兩種硬質出版載體在周代已經非常廣泛地使用了。
三、《周禮》是儒家十三經之一。世傳為周公旦所著,但實際上可能是戰國時期在前代流傳的文獻基礎上歸納整理而成。《周禮》對禮法、禮儀作了較為權威的記載和解釋,對歷代禮制的影響很是深遠。《周禮》分設天、地、春、夏、秋、冬六官,春官為古官名,掌理禮制、祭祀、曆法等事務。《周禮·春官》部分就討論了負責禮法方面的各個官名與職能。
選文「凡取龜,用秋時;攻龜,用春時,各以其物,入於龜室。上春釁龜,祭祀先卜。若有祭祀,則奉龜以往。」節選自《春官》中對大卜職能的討論。大卜主要負責占卜祭祀方面的事務。選文大意為:凡捕龜適宜在秋季,治龜甲適宜在春季,各依照它們的名稱種類,收入藏龜室。春正月用牲血塗龜,來祭祀卜筮先驅。如果有祭祀,就捧龜而往。龜甲是最早的硬質出版載體形式之一,其功能除了記載文字符號之外,還有一項重要的功能就是占卜。從選文可知,捕龜的時間、龜甲的分類、龜甲的使用都有清晰明確的制度規定,龜甲就是我們熟悉的甲骨文出版載體形式之一。從選文中得知,捕龜、治龜甲等都有一定的禮制規定。
四、《墨子》一書由歷代墨家學者薪盡火傳,並不斷被加工整理或集體編輯,時間跨度從戰國初至戰國末,即公元前五世紀至公元前三世紀,並非成於一人之手,因而內容比較複雜。據專家考證,其中《尚賢》《尚同》《非攻》《兼愛》等二十四篇,是墨家專論守城防禦的著述,《耕柱》等篇記錄了墨子及其弟子言行,《親士》等篇內容混糅,有待於進一步考證。
《明鬼》是《墨子》里記載的一篇文章,見於《墨子》第二十九到三十一篇,文章認為鬼神是實際存在的,而且能對人間的善惡給予賞罰,因此後世子孫需要認真地侍奉鬼神,以求吉祥順意。選文大意為,古代聖王認為鬼神是存在的,所以他們盡力侍奉鬼神。而那些堅持沒有鬼神的人又問道:「先王的書籍多次提到鬼神的存在,那麼究竟是一些什麼書呢?」墨子說:「《詩經》中的《大雅》就提到這個。」
「又恐後世子孫不能知也,故書之竹帛,傳遺後世子孫。咸恐其腐蠹絕滅,後世子孫不得而記,故琢之盤盂,鏤之金石以重之。」這段選文的意思是,聖王們又擔心後世子孫不能知道有鬼神這點,所以寫在竹簡和帛書上,傳下來給後世子孫看。由於擔心竹簡和帛書被腐蝕、被蟲咬而滅絕,後世子孫無法得到它來記誦,所以又雕琢在盤盂上,鏤刻在金石上,以示重視。
這段選文除強調鬼神存在論外,最重要的是提到了先秦四種主要的出版載體:簡、帛、金、石。這說明在墨子時代的春秋晚期,竹、帛、金、石用作出版載體是並行不悖的。這是先秦文獻中比較集中地談論出版載體的一段文字,值得出版研究者重視。在這段關於鬼神存在的言論中,還涉及簡牘帛布出版載體的一些缺點。如蟲蛀噬咬、潮濕腐蝕等都對簡牘和帛書的長時間保存產生威脅。金石載體在抗腐蠹方面的優勢較為突出,但金石載體在傳播便攜方面又不及竹帛。
五、韓非(約公元前280—公元前233),戰國時期韓國都城新鄭(今河南省鄭州市新鄭市)人,傑出的思想家、哲學家和散文家。韓王之子,荀子學生,李斯同學。與莊周並稱為最得老子思想精髓之人。韓非子創立的法家學說,為中國第一個統一專制的中央集權制國家秦國的誕生提供了理論依據。他將老子的辯證法、樸素唯物主義與法家思想融為一體。《韓非子》共五十五篇,十萬餘字,在先秦諸子散文中獨樹一幟。
「先王寄理於竹帛,其道順,故後世服。」選文大意是說,古代先王們將治國之道寫在竹簡和帛書上,由於這些治國之道順應了自然之道和人倫之理,所以後世子孫都信服。這段選文很好懂,從出版載體的角度看,「竹帛」二字就是對竹簡、帛書這兩種在當時最為廣泛使用的出版載體的合稱。選文更重要的意義是,指出了竹帛的出版載體對先秦時思想文化的傳承發展和治國理政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竹帛相較於甲骨金石等載體更方便後世的流傳,讓先人的思想精華得以繼承。
除所選五則外,先秦還有一些零星的關於出版載體的記載文獻。如《詩經·小雅·出車》中有「王事多難,不遑啟居。豈不懷歸,畏此簡書」,意思是:王命之事多危難,很難有安閒的時候,我難道不想回家與家人團聚嗎,是害怕史冊簡書把我記載成逃兵呀!學界認為這首詩是公元前8世紀周宣王時代的詩。那麼,簡書在公元前8世紀已被廣泛使用應是不爭的事實,結合所選五篇選文,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簡牘這種硬質出版載體的發明可能在商代前期已經出現了,因為記載「殷革夏命」這樣的歷史史實一般會在一個朝代建立之初出現得較為頻繁;簡牘在周代應該已經是較為常用的出版載體了,否則詩人不會將其與史書同日而語;到春秋戰國時代,簡牘載體已經發展到了極為成熟和繁盛的狀態,成為這一時期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出版載體形式。
通過對先秦時期五則出版載體的原著選讀,我們可以看到,一是先秦硬質出版載體類型的豐富,從金石甲骨到竹簡木牘,出版的形式豐富多樣;二是載體製作技術的成熟,體現在簡牘形制的成熟,青銅鐘鼎等金屬載體製作工藝的精良,石刻碑銘載體製作工藝的成熟,這使得我們在21世紀仍能有幸看到先秦時代的一些出版遺物;三是簡牘這種先秦時期的硬質出版載體出現的時代可能比我們現在普遍認為的春秋戰國時代要早很多,而且簡牘本身的書制形式又分為桌上擺放的「典」和一般存放的「冊」兩種形制。這些先秦時代的出版載體的原著選讀,為我們提供了透視先秦出版載體的多重意蘊和多維視角。
(周家翠)
[1] 題目為編者所擬。
[2] 有冊有典:冊和典都是指記錄史實的文獻資料。「冊」是簡牘的象形形制,「典」是放置在桌子上的重要之冊。這說明殷商時期已經有簡牘載體存在了。
[3] 迪:進用。
[4] 簡:通「揀」,分揀,選拔。
[5] 百僚:百,形容多;僚,指官職;百僚指眾多官職。
[6] 予:自稱,我。
[7] 肆:故,所以。
[8] 天邑商:即大邑商,商的都城。
[9] 矜:表示憐憫,憐惜。
[10] 賵(fèng):舉賵而兼指奠、賻、贈三者。
[11] 方:板也。
[12] 若九,若七,若五:所送之物有多有少,故行數不同,但行數多不過於九,少不下於五。
[13] 遣:約為送的意思,指送給去世之人的物品。
[14] 策:簡也,寬於方板。
[15] 取:捉捕。
[16] 攻:治。
[17] 物:龜的各部分。
[18] 上春:春天正月。
[19] 釁:用血塗抹。
[20] 必以鬼神為:「必以鬼神為有」,即認為肯定有鬼神。
[21] 務:侍奉。
[22] 咸:當為「或」,也許。
[23] 蠹(dù):指蛀蝕器物的蟲子。
[24] 重:注重。
[25] 莙:通「威」。
[26] 羊:通「祥」。
[27] 數:數次。
[28] 務:勉力。
[29] 反:違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