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史德
2024-08-14 18:53:09
作者: 瞿林東著
章學誠論「史德」,是對劉知幾關於才、學、識「史才三長」論的新發展。《文史通義》中的《文德》、《質性》、《史德》、《婦學》、《與邵二雲論修宋史書》等篇,都論到過才、學、識問題,足見他對「史才三長」論的重視。他重複劉知幾的論點說:「夫史有三長,才、學、識也。」[17]他不像劉知幾用比喻的方法來說明才、學、識之間的關係,而是採用思辨的方法來闡述它們相互間的關係,指出:「夫才須學也,學貴識也。才而不學,是為小慧;小慧無識,是為不才;不才小慧之人,無所不至。」[18]學是基礎,識是水平,真正的才是學與識的表現形式。他舉例說,司馬遷《史記》「所創紀傳之法,本自圓神,後世襲用紀傳成法不知變通,而史才、史識、史學,轉為史例拘牽,愈襲愈舛,以致圓不可神,方不可智」[19]。史例的運用,其實也是史才的一種反映;史家為史例所拘牽,從根本上說還是史識的不足。章學誠的這些見解,並不是簡單地重複劉知幾的論點,而是把它們之間的關係闡述得更全面、更透徹了。
章學誠對「史才三長」論的發展,更突出地表現在他明確地提出了「史德」這一理論範疇,以及與此相關的「心術」論。他寫道:「非識無以斷其義,非才無以善其文,非學無以練其事,三者固各有所近也,其中固有似之而非者也。記誦以為學也,辭采以為才也,擊斷以為識也,非良史之才、學、識也。雖劉氏之所謂才、學、識,猶未足以盡其理也。夫劉氏以謂有學無識,如愚估(賈)操金,不解貿化,推此說以證劉氏之指,不過欲於記誦之間,知所抉擇以成文理耳。」[20]章學誠認為:「能具史識者,必知史德。德者何?謂著書者之心術也。」由「史德」而論及「心術」,這是章學誠在史學理論上的重要貢獻。
史家慎於心術,才談得上史德。這是章學誠「史德」論的核心。他說:
所患夫心術者,謂其有君子之心而所養未底於粹也;夫有君子之心而所養未粹,大賢以下,所不能免也,此而猶患於心術,自非夫子之《春秋》,不足以當也。以此責人,不亦難乎?是亦不然也。蓋欲為良史者,當慎辨於天人之際,盡其天而不益以人也。盡其天而不益以人,雖未能至,苟允知之,亦足以稱著書者之心術矣。
這一段話,在史學理論上比較深入地講到了歷史撰述中主體與客體的關係。章學誠首先肯定地認為,心術之所以特別值得重視,是因為即便有「君子之心」而其自身修養卻很難達到純粹的境界,這是「大賢以下,所不能免」的,既然如此,用重視心術來要求史家不是太困難了嗎?章學誠很客觀地回答了這個問題,這就是大凡作為「良史」,「當慎辨於天人之際,盡其天而不益以人」。他講的「天」,就是客觀歷史;他講的「人」,就是史家。所謂「盡其天而不益以人」,就是說要充分尊重客觀歷史,而不要以史家的主觀好惡去影響對客觀歷史的反映。章學誠的高明之處,是他並不認為在歷史撰述中可以完全排除史家主體意識的作用,即所謂「盡其天而不益以人,雖未能至」,但只要史家有這種自覺的認識並努力去做,那就也稱得上具有良好的「著書者之心術」了。
章學誠認為,史家在「心術」方面的修養有兩個標準,即「氣平」、「情正」。他分析到,「史之文不能不藉人力以成之」,而「文非氣不立,而氣貴於平」,「文非情不深,而情貴於正」。因此,史家應當儘量避免「因事生感」以至於「氣失則宕,氣失則激,氣失則驕」或「情失則流,情失則溺,情失則偏」,不至於「發為文辭,至於害義而違道,其人猶不自知」。他的結論是:「心術不可不慎也。」[21]
劉知幾曾說:「猶須好是正直,善惡必書,使驕主賊臣所以知懼,此則為虎傅翼,善無可加,所向無敵者矣。」[22]他在《史通》的《直書》、《曲筆》等篇中的一些闡述,實則都包含有「史德」的思想。錢大昕等考史學者強調「實事求是」,也包含了史家在「心術」上的要求。章學誠的貢獻,是明確地把「史德」、「心術」作為理論問題提出來分析,使之具有理論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