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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英雄」與「時勢」

2024-08-14 18:52:05 作者: 瞿林東著

  一、君主論的幾種主要見解

  對歷史人物的認識、評價,是歷史觀念的一個重要方面。司馬談留給司馬遷的臨終遺言,最後幾句話是:「今漢興,海內一統,明主賢君忠臣死義之士,余為太史而弗論載,廢天下之史文,余甚懼焉,汝其念哉!」[174]這裡就很強調歷史人物的重要。司馬遷創立以人物為中心的紀傳體史書,突出了人在歷史活動中的地位,因而對歷史人物的記述和評價,日益為史學家所重視。史學批評家劉知幾說:「夫人之生也,有賢不肖焉,若乃其惡可以誡世,其善可以示後,而死之日名無得而聞焉,是誰之過歟?蓋史官之責也。」他又說:「夫名刊史冊,自古攸難;事列《春秋》,哲人所重。筆削之士,其慎之哉!」[175]他既指出了記述、評價歷史人物的重要,又指出了對記述、評價歷史人物應持謹慎的態度。這是古代史家關於歷史人物在歷史編纂上的方法論。

  在傳統的歷史人物評價的對象中,君主占有重要的位置,君主論也就成了歷史人物評價的重要方面。這裡列舉君主論的幾種主要見解。

  為什麼要有君主?東晉史家袁宏認為:「夫百姓不能自牧,故立君以治之;明君不能獨治,則為臣以佐之。」[176]這話,見於他撰寫的《三國名臣頌》,它道出了君與民、君與臣的關係。

  

  但是,並不是所有的君主都能治理天下的,歷史上有種種不同的君主。東漢末年史家荀悅提出了「六主」、「六臣」的見解。「六主」是王主、治主、存主、哀主、危主、亡主。從「王主」到「亡主」,逐漸等而下之。「六臣」是王臣、良臣、直臣、具臣、嬖臣、佞臣。也是逐漸等而下之。荀悅認為:「六主之有輕重,六臣之有簡易,其存亡成敗之機,在於是矣,可不盡而深覽乎!」[177]這是荀悅結合西漢的歷史所提出來的論點,這個論點的中心,是著眼於君主的作用。他顯然是告訴人們,可以用這樣的標準去評論西漢時期的君主。他撰《漢紀》一書時,正是漢獻帝被挾至許昌之時,他發如此的議論,足以反映他的難得的膽識。

  唐太宗君臣曾經就「君道」進行過討論。史家吳兢記述了他們的討論:

  太宗問魏徵曰:「何謂為明君、暗君?」徵曰:「君之所以明者,兼聽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昔唐虞之理,辟四門,明四目,達四聰。是以聖無不照,故共鯀之徒,不能塞也,靖言庸回,不能惑也。秦二世則隱藏其身,捐隔疏賤而偏信趙高,及天下潰叛,不得聞也。梁武帝偏信朱異,而侯景舉兵向闕,竟不得知也。隋煬帝偏信虞世基,而諸賊攻城剽邑,亦不得知也。是故人君兼聽納下,則貴臣不得壅蔽,而下情必得上通也。」太宗甚善其言。[178]

  所謂兼聽則明,偏信則暗,這主要是從君主的個人修養和待人接物的原則來判斷的,比較明顯地著眼於道德方面的評價。魏徵所舉的幾個「偏信」的君主如秦二世、梁武帝、隋煬帝,都是歷史上很典型的。魏徵認為,君主只有做到了「兼聽納下」,就不會被「貴臣」所「壅蔽」,而「下情」也就可以「上通」。一個能夠經常聽到「下情」的君主,至少不會被佞臣、諛臣所蒙蔽和愚弄,就可以減少一些昏聵之舉,把政事辦得好一點。

  魏徵認為,君主自身的修養,對於在政治上達到「大道」具有關鍵的作用。他具體地提出君主應當做到「十思」:

  君人者,誠能見可欲則思知足以自戒,將有作則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懼滿溢則思江海下百川,樂盤游則思三驅以為度,憂懈怠則思慎始而敬終,慮壅蔽則思虛心以納下,想讒邪則思正身以黜惡,恩所加則思無因喜以謬賞,罰所及則思無因怒而濫刑。

  魏徵認為,君主能夠做到這「十思」,就能夠「簡能而任之,擇善而從之」,就會造成「智者盡其謀,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的政治局面,達到「鳴琴垂拱,不言而化」[179]的境界。這樣的局面和境界,無疑是過於理想化了,但魏徵所提出的君主「十思」,是把提倡君主的道德修養闡述得十分具體了,從而把重視君德這個歷史觀念推上了政治實踐的道路。

  魏徵的歷史觀念和政治思想同唐太宗有不少相通之處。唐太宗所撰《帝范》,包含君體、建親、求賢、審官、納諫、去讒、誡盈、崇儉、賞罰、務農、閱武、崇文十二篇,主要也是著眼於君主自身的修養。《帝范》概括了唐太宗本人對為君之道的認識,是賜給太子李治作為座右銘的。唐太宗在《帝范·序》中寫道:「自軒昊已降,迄至周隋,經天緯地之君,纂業承基之主,興亡治亂,其道煥焉。所以披鏡前蹤,博採史籍,聚其要言,以為近誡云爾。」[180]唐太宗認為:「民者國之先,國者君之本。」[181]這裡,他至少在理論上是把「民」和「國」都放在「君」的前面,這很難得。他同魏徵討論「舟」與「水」的關係和「君」與「民」的關係,與此是相聯繫的。唐太宗認為《帝范》所列「十二條者,帝王之大綱也。安危興廢,皆在茲乎!」[182]這當然誇大了君主自身修養的作用,但他告誡太子「崇善以廣德」,做一個像樣子的君主,用心是可取的。

  史家從比較全面的觀點來探討關於君主的理論,司馬光是有深入思考和明確闡述的。他在《歷年圖序》中寫道:

  臣性愚學淺,不足以知國家之大體,然竊以簡策所載前世之跡占之,輒敢冒死妄陳一二。夫國之治亂,盡在人君。人君之道有一,其德有三,其才有五。[183]

  司馬光說的「人君之道」,是「用人」。他說的「人君之德」,是「仁」、「明」、「武」:「三者皆備,則國治強;闕一,則衰;闕二,則危;皆無一焉,則亡。」他說的「人君之才」是「創業」、「守成」、「陵夷」、「中興」、「亂亡」,這跟荀悅說的「六主」很相似,都是著眼於君主的作用。司馬光把「道」、「德」、「才」三者綜合起來論道:「夫道有失得,故政有治亂;德有高下,故功有大小;才有美惡,故世有興衰。」[184]在古代史家中,司馬光對歷代君主有系統的評價,而他的君主論,可以算得上是出色的理論了。

  歷代正史的本紀和歷史評論專書,都包含了豐富的君主論。宋人李昉等編纂的《太平御覽》、王欽若等編纂的《冊府元龜》這兩部大類書,薈萃了宋代以前的有關君主的資料。前者含「皇王部」41卷,所記君主自秦始皇至唐哀帝,可視為一部歷代君主簡史。後者含「帝王部」181卷,分128門記君主事,以「帝系」門起首,以「惡直」、「疑忌」、「無斷」等門結末,臚列了大量的跟君主有關的人和事。這兩部書都是資料性的,但其分門起例,也包含了君主論的因素。近人易白沙略仿類書體例,於1921年纂成《帝王春秋》一書,分人祭、殺殉、弱民、媚外、虛偽、奢靡、愚暗、嚴刑、獎奸、多妻、多夫、悖逆12門。每門末了有「論曰」,表達作者的歷史見解和政治思想。本書反映了資產階級革命者對古代君主制度的批判精神,與古代的君主論有本質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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