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史學的發展與轉折
2024-08-14 18:48:04
作者: 瞿林東著
一、史學多途發展的氣象
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時期,中國史學出現了大發展的趨勢。這個大發展的趨勢,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前一個階段是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史學的多途發展,後一個階段是隋唐時期史學在大發展中出現的新轉折。而史家撰寫「正史」的高潮則把這兩個階段緊緊地連接在一起。
三國兩晉南北朝時期,由於封建王朝的迭起、對峙,以及大規模的民族遷移活動,還有門閥地主在政治上、思想上的活躍和中外交通的發展等歷史特點的影響,由于思想領域中經學發展的相對削弱和《史記》、《漢書》在傳播中不斷擴大了史學的影響,史學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重視,出現了多途發展的氣象。它的具體表現是:撰史風氣旺盛,史家輩出,史書數量劇增、內容豐富、種類繁多。這是秦漢時期的史學不能比擬的。
撰史風氣旺盛反映在許多方面。首先,從「正史」撰述來說,由於《史記》、《漢書》傳播日廣,影響日大,史家爭相仿效,累朝不絕。自西晉陳壽著《三國志》後,「世有著述,皆擬班、馬,以為正史,作者尤廣。一代之史,至數十家」[52]。其次,從「古史」撰述來說,自東漢末年荀悅撰成《漢紀》一書,「言約而事詳,辯論多美,大行於世」[53],編年體史書也進一步引起了人們的注意。而西晉時期《竹書紀年》的出土,更引起了轟動,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其著書皆編年相次,文意大似《春秋經》。諸所記事,多與《春秋》、《左氏》扶同。學者因之,以為《春秋》則古史記之正法,有所著述,多依《春秋》之體。」[54]編年體史書也是一時著家蜂起。最後,從「雜史」撰述來說,雜史主要指兩個方面的內容,一是作者當時聞見,二是抄撮舊史。關於前者興起的原因,主要是因為東漢末年「天下大亂,史官失其常守。博達之士,愍其廢絕,各記聞見,以備遺亡。是後群才景慕,作者甚眾」。至於抄撮舊史受到重視,是因「其大抵皆帝王之事,通人君子,必博採廣覽,以酌其要」[55]的緣故。此外,如「霸史」的撰述,是因為西晉末年以後,「九州君長,據有中原者甚眾」,而「當時臣子,亦各記錄」[56];如「雜傳」的撰述,是因為人們不能滿足於「正史」所記的人物,故對於「操行高潔,不涉於世者」,對於「耆舊節士」、「名德先賢」的一方人物,甚至對「鬼物奇怪之事」,皆「因其事類,相繼而作者甚眾,名目轉廣,而又雜以虛誕怪妄之說」[57]。還有制度的專史,如職官、儀注、刑法等,也都受到人們的重視而廣為撰述。東晉南北朝時,推重門閥,譜牒之書,大行於世,成為歷史撰述的一個門類,等等。所有這些,反映了撰史之風的旺盛。
三國兩晉南北朝時,史家人才輩出,紛至沓來。唐人劉知幾在論到這個時期任史職者:於曹魏、西晉舉出華嶠、陳壽、陸機、束皙;於東晉舉出王隱、虞預、干寶、孫盛;於南朝宋舉出徐爰、蘇寶生;於南朝梁、陳舉出沈約、裴子野、劉陟、謝昊、許善心;於北朝及隋舉出崔浩、高閭、魏收、柳虬、王劭、魏澹、諸葛潁、劉炫等。劉知幾還舉出三國時吳、蜀二國任史職者,以及十六國時之任史職者[58]。此外,未曾擔任史職而在歷史撰述上卻作出了成績者還有多人,其突出者如三國時有魚豢、譙周,兩晉有司馬彪、王銓、常璩、袁宏,南朝有裴松之、范曄、臧榮緒、蕭子顯、吳均、姚察,北朝有崔鴻,隋有李德林、李大師等,而其中多有名家。這些不任史職的史家的大量湧現,反映了這個時期私人撰史風氣的盛行。
這個時期的史書內容的豐富、數量的劇增和種類的繁多,可以從《隋書·經籍志》同《漢書·藝文志》各自所著錄的史書的比較中看得十分清楚。《漢書·藝文志》以史書附於「六藝」(《易》、《書》、《詩》、《禮》、《樂》、《春秋》)的《春秋》之後,凡12種,552篇。《隋書·經籍志》分經籍為經、史、子、集四部,史書卓然自立為一部。其史部又分史書為13類,即正史、古史、雜史、霸史、起居注、舊事、職官、儀注、刑法、雜傳、地理、譜系、簿錄,共著錄史書817部,13264卷;通計亡書,合874部,16558卷[59](清人姚振宗《隋書經籍志考證》統計稱,「實在著錄八百三部,附著亡書六十四部,通計八百六十七部」[60])。這些史書,絕大部分出於這一時期的史家之手,它們約占《隋書·經籍志》經、史、子、集四部書種數的五分之一弱、卷數的三分之一強。西漢時,史學附屬於經學;司馬遷倡導史學「成一家之言」,激發了更多史家的自覺的史學意識,經過三國兩晉南北朝的發展,史學真正成為「泱泱大國」了。
史書獨立為經籍的四部之一,且又可以分為13類之多,足以表明史學多途發展的氣象。其中,「正史」撰述尤其受到重視,「一代之史,至數十家」。「正史」在史部分類中居於首位,絕非偶然。除大量的「正史」外,在民族史、地方史、家族史、人物傳、域外史、史論、史評、史注等許多方面,都有豐富的成果,顯示了這個時期史家視野開闊、史學多途發展的盎然生機。舉例說來,地方史中,今存東晉常璩所著《華陽國志》12卷,記巴、蜀、漢中、南中一帶的歷史、地理、人物,還涉及政治、民族、風俗、物產,是一部內容豐富的地方史著作。民族史,大多包含在正史即皇朝史的民族傳專篇和地方史撰述中。域外史,正史中的民族史專篇,有的已超出了當時或今日國境的範圍,這就涉及當時或今日之域外情況的記述了。例如,《三國志·魏書》中的「倭人」傳,是關於古代日本歷史的重要資料,迄今仍受到中外學者的重視。佛教的盛行和大量的中國僧人西行「求法」,促進了有關中外交通和域外情況的記載。僧人法顯(約337—約422年)所寫的《佛國記》是我國現存最早的關於中外交通的原始記錄。它記錄了印度、巴基斯坦、尼泊爾、斯里蘭卡等國的歷史、宗教,以及中國同這些國家的交通情況,成為世界文明史上的寶貴文獻。家史、譜牒和別傳,都是門閥地主的政治要求和意識形態在史學上的表現形式。家史、譜牒出自「高門華胄」[61]之家。《隋書·經籍志二》雜傳類自《李氏家傳》以下至《何氏家傳》止,著錄家史29種,多出自兩晉南北朝人之手。譜牒之盛,更為壯觀。僅南朝梁人劉孝標《世說新語注》引用的46種譜書,有43種不見於《隋書·經籍志》的著錄,可以推想譜牒之佚亡或失於著錄的數量之多。譜牒撰述之盛推動了譜學的發展。東晉賈弼之是賈氏譜學的創始人,其子賈匪之、孫賈淵「三世傳學」,撰成《姓系簿狀》,是為東晉南朝譜學之淵藪[62]。梁武帝時,又有王僧孺創王氏譜學,撰有《百家譜》30卷,又集《十八州譜》710卷[63]。諳練譜系,以為時尚。南朝宋人王弘以「日對千客,而不犯一人之諱」[64]而名噪一時,可見譜學地位之尊。魏晉以下,「品藻人物」,提倡「名教」,講究「風化」,又推動了各種別傳的撰寫。《隋書·經籍志二》雜傳類著錄的高士、逸士、逸民、高隱、高僧、止足、孝子、孝德、孝友、忠臣、良吏、名士、文士、列士、童子、知己、列女、美婦等傳,都屬於「類聚區分」形式的別傳。家史、譜牒、別傳的發展,既反映了史學的時代特點,也表明史學跟社會的接觸面更為擴大了。史論、史評和史注,在這個時期也有了突出的發展。南朝梁人蕭統編纂《文選》,有「史論」專卷,說明史論大為時人所重;梁人劉勰撰《文心雕龍》一書,內有《史傳》一篇,是關於史學批評的專文。史注更是大為發展,裴駰《史記集解》、晉灼《漢書集注》、臣瓚《漢書音義》、裴松之《三國志注》、劉昭《續漢書注》、劉孝標《世說新語注》、楊衒之《洛陽伽藍記》自注,皆史注名作。
史學多途發展的氣象,一則向人們表明史學本身具有廣闊的發展前景,再則也向人們表明史學同社會生活越來越具有廣泛的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