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私人歷史撰述的發展
2024-08-14 18:47:44
作者: 瞿林東著
春秋末年,孔子開創私人講學的風氣,打破了「學在官府」的局面。在這同時,孔子以魯國國史(即《魯春秋》)為基礎,參照周王朝和列國國史,撰成《春秋》一書[18]。司馬遷概括孔子作《春秋》的情況說:
孔子明王道,干七十餘君,莫能用,故西觀周室,論史記舊聞,興於魯而次《春秋》,上記隱,下至哀之獲麟,約其文辭,去其煩重,以制義法,王道備,人事浹。[19]
司馬遷把這段話寫在《十二諸侯年表》的序文中,是要著意於突出《春秋》產生的時代條件,上承孟子說的「詩亡然後春秋作」的見解,並有所發揮。
從司馬遷說的「約其文辭,去其煩重」來看,周王朝及各諸侯國的國史即所謂「史記舊聞」確有相當的發展與積累,這是春秋末年至戰國時期,各種私人歷史撰述得以出現的重要原因。《春秋》以魯國紀年記春秋時期大事,上起魯隱公元年(周平王四十九年,前722年),下迄魯哀公十四年(周敬王三十九年,前481年),首尾242年,每年都有史事記載[20]。《春秋》記事,按年、時、月、日順序記載,反映出編年史的特點。這樣規範的編年體史書,在中國史學上是首次出現。
《春秋》所記內容,主要是周王朝和各諸侯國的政治、軍事活動,以及一些自然現象,書中還涉及當時各族的關係。《春秋》在編撰體例和表述要求上的特點是「屬辭比事」[21]。屬辭,是遣詞造句,綴輯文辭;比事,是排比史事。它們都以嚴格的義例思想為指導,對後來史學的發展有深遠的影響。《春秋》在撰述思想上的特點是尊「王道」,重「人事」。尊王道,就是遵周禮及周禮所規定的等級秩序。重人事,就是著重記載了春秋時期的政治、軍事活動及其得失成敗,既沒有《雅》、《頌》中的神靈氣氛,也沒有國史中的怪異現象,這跟孔子的「不語怪、力、亂、神」[22]是互相吻合的。《春秋》是最早擺脫天與神的羈絆的史書,在歷史觀點的發展上有重要的意義。《春秋》產生於王室衰微、大國爭霸的時代,所以孟子說它所記「其事則齊桓、晉文」[23]。同時,《春秋》對於當時和後世也有很大的影響,它跟社會的關係,經孟子、司馬遷等思想家、史學家的闡發而深入人心。孟子說:「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24]司馬遷進一步解釋說:「《春秋》之義行,則天下亂臣賊子懼焉。」[25]在說明史學的社會教育作用方面,這些闡述在中國史學上有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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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作為中國史學上第一部編年體史書,它的出現是有劃時代意義的;作為第一部私人歷史撰述,它的出現也是有劃時代意義的。
以孔子作《春秋》為發端,到了戰國時期,私人歷史撰述有了很大的發展。在二百年左右的時間裡,出現了多種形式的歷史撰述:有關於春秋時期的編年體史書和文獻彙編,有關於解釋《春秋》的史書,有關於戰國時事的輯錄,還有萌芽形態的通史性質的著作。這種情況表明,史學已經度過了它產生時期的艱難歷程而開始茁壯成長起來。
這個時期的私人歷史撰述主要有:
——《左傳》和《國語》。這是戰國早期的私人撰述,是《春秋》以後記述春秋時期歷史的最重要的兩部史書。《左傳》是編年體史書,採用魯國紀年,上限與《春秋》相同,下限迄於魯哀公二十七年(周貞定王元年,前468年)。《左傳》記事,比《春秋》詳贍,其部帙約為後者的十倍;比《國語》連貫,寫出了春秋時期王室衰微、諸侯爭霸、陪臣執國命的歷史趨勢。《左傳》在編年紀事的統一體例之中,有時也寫出某一事件的始末或某一人物活動的首尾,從而擴大了編年體史書的容量,是對編年體史書在歷史編纂上的發展。《左傳》在記戰爭、寫辭令方面,顯示出了很高的表述上的成就,開中國史學上敘事之美的先河。《左傳》還寫出了春秋時期民族交往和民族組合的進程,在先秦史書中也是最具有特色的。《國語》是分國記言的文獻彙編,全書21卷,按周、魯、齊、晉、鄭、楚、吳、越編次;自魯至越,視其與周王室關係的親疏依次排列。《國語》所記以政治言論為主,故其內容多富於政治見解和歷史見解而獨具特色。《左傳》和《國語》在歷史觀點上發展了《春秋》重視人事的進步思想,但又不像《春秋》那樣拘守於周禮,而是更表現出重視人事的發展和歷史人物對社會變動的認識。
——《公羊傳》和《穀梁傳》。戰國時期出現了一些解釋《春秋》的書。《公羊傳》、《穀梁傳》是流傳至今的兩種,它們在保存史料、闡發史論和宣揚大一統思想方面,各有成就。在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春秋事語》,似是關於春秋歷史的一種通俗讀本。
——《戰國策》和《戰國縱橫家書》。《戰國策》33篇,是記戰國時事的著作,主要記載了各國辯士的活動及其策謀權變,也記載了一些軍國大事和社會情況。它在記言上的成就可與《國語》相比,它寫辭令,寫出了《左傳》、《國語》中少有的氣勢。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戰國縱橫家書》凡27章,其中有17章不見於《戰國策》,是司馬遷不曾讀到過的,它豐富了人們對於戰國史事的認識。這兩部書的彙編當是戰國時期較晚的事情,《戰國策》還有許多別名[26],《戰國縱橫家書》是今人所擬之名。
——《竹書紀年》和《世本》。這是中國最早的兩部通史性質的著作,可以看作是通史撰述的雛形。《竹書紀年》是戰國後期魏國人撰寫的一部編年體史書,記事起自夏、商、周,迄於戰國後期魏襄王二十年(前299年),稱魏襄王為「今王」。其記事,文意近似《春秋》。此書寫至魏襄王時,即因魏襄王之死而作為隨葬品埋入墓中,至晉代武帝咸寧五年(279年)出土,埋在地下達570年之久。出土後,經束皙、荀勖、和嶠、杜預等人整理,定名為《紀年》,凡12篇。北魏酈道元注《水經》,引用《紀年》並與「竹書」相連,乃稱《竹書紀年》[27]。此書既可隨葬,可以推測它是魏國史官的私人撰述。《世本》一書,凡15篇,久佚。《漢書·藝文志》稱:「《世本》十五篇。古史官記黃帝以來訖春秋時諸侯、大夫。」但從今見《世本》佚文來看,其下限已寫到戰國末年的秦王政、魏景(愍)王午、趙王遷,並稱趙王遷為「今王」,說明它大致是從傳說中的黃帝寫到當世即戰國之末的一部通史,它的作者當是趙國的史官。《世本》是早期的綜合體史書,它有「帝系」,有「本紀」,有「世家」,有「傳」,有「譜」,有「氏姓」。還有「居」,記都邑宮室;有「作」,記器物製作發明、典章制度創製。[28]可見《世本》是包含了多方面內容和多種體裁的綜合體通史著作的雛形,從其所記內容來看,它已超出了史官所撰國史的範圍,據此可以判斷,它或許是趙國史官的私人撰述。[29]
這個時期,還出現了禮書《儀禮》和《周官禮》,它們所敘述的周代的禮制,雖未必完全符合歷史事實,包含了一些後人的理想化加工的成分,但對於人們認識周代典章制度,對於後世史學的典制史的發展,仍具有不可低估的價值。
先秦時期,史學的產生,走過了漫長的萌芽及初期生長階段,到戰國時期各種歷史撰述的出現,表明史學已進入勃然生長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