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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官書、史詩和國史

2024-08-14 18:47:42 作者: 瞿林東著

  史學的產生,至少需要兩個條件,一是人們創造出來曆法和文字,二是人們歷史意識的發展。有了曆法和文字,人們才能準確地記事,並使其得以保存和流傳。而人們歷史意識的發展(歸根到底,它隨著歷史的發展而發展),才使歷史記載的不斷豐富成為可能。

  商代甲骨文是目前已經確認的中國最早的文字,它因刻於龜甲、獸骨之上而被稱為甲骨文。甲骨文記事的內容,多是殷、周奴隸主貴族貞卜的記錄,故又稱卜辭。殷代卜辭所反映的年代,自盤庚遷殷迄於殷的滅亡,所記以農事、戎事、祭祀方面的內容較多,它們作為檔案被儲存起來,具有官方文書的性質。除甲骨文外,殷朝晚期至戰國末年,還有金文的流傳。金文因是鑄在青銅器上的銘文,故又稱鐘鼎文;鐘鼎為貴族所用禮器,故金文又稱青銅彝銘。現存彝銘,以屬於西周時期的最為重要;所記主要內容,反映了當時王臣慶賞、貴族糾紛、財產關係等方面的情況。彝銘多存於官方,也有官方文書的性質。卜辭記事,短的只有幾個字,長的可達百餘字;金文記事,從百字上下,直至五百字之多。卜辭、金文同史學產生的關係更密切了,它們所記雖然多是當時的事情,但已包含了後來出現的歷史記載所必不可少的幾個方面,即時間、地點、人物、活動,因而可以看作歷史記載的萌芽。金文中還常有「其子子孫孫永寶用」的話,反映了一種自覺的歷史記載意識的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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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官書,卜辭和金文還只是初步的形式。比較發展的官書形式,是經後人匯集起來而稱為《書》、《尚書》(指今文《尚書》28篇)中的若干篇。《尚書》也是較早的文字記載,所記都是殷、周王朝的大事。《尚書·商書》中的《盤庚》篇記盤庚遷殷這件大事,是寫成最早的一篇。《尚書·周書》中的周初八誥即《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多方》,反映了西周征服東土,加強對殷舊族控制的歷史過程[13]。在性質上和形式上同《尚書·周書》相近的,還有《逸周書》中的《世俘解》、《克殷解》、《商誓解》,可信為西周初年的記載。《尚書》以記言為主,多屬於殷王、周王的誥訓、誓詞;但它在表述一件事情上已顯示出略具首尾的規模,如《金縢》、《顧命》分別寫出了金縢藏書、啟書的經過和成、康交替的細節,是這個發展階段很有代表性的歷史記載。《尚書》在史學萌芽時期所表現出來的創造性,還在於它發展了金文中的自覺的歷史意識,同時還提出了歷史鑑戒的思想。《酒誥》反覆講到「罔(無)敢湎於酒」和「荒腆於酒」,是殷代所以興、所以亡的重要原因,提出了「人無於水監(鑒),當於民監」的見解。

  卜辭、金文所記,主要是時事;但卜辭中涉及殷代許多王的名號,則已包含了對歷史的追記。《尚書》所記,主要也是時事,但它講到歷史的地方,比卜辭、金文要多一些。例如,《盤庚》篇講了遷殷以前的有關歷史,周初八誥則常常要講到殷朝敗亡的歷史。在這方面,西周出現的史詩,也表現得很突出。

  史詩,這裡主要是指《詩經》中的《大雅》。《詩經》是西周至春秋時期的詩歌總集,相傳它同《尚書》一樣,都是由孔子刪訂的。《詩經》包含風、雅、頌三部分。風,也稱國風,采自周王朝與各諸侯國,以抒情為主。雅、頌,以詠事為主,多用於周王朝的重大慶典、祭祀活動。《大雅》中的一些詩篇,反映了周部族和周王朝的一些發展階段的傳說和歷史,可以作為史詩看待。如《生民》、《公劉》、《綿》、《皇矣》和《大明》,歌詠后稷、公劉、古公亶父建立基業,王季繼續經營,直至文王、武王的武功。《下武》、《假樂》等篇,歌詠成、康以下「率由舊章」、「繩其祖武」的昇平時期。《崧高》、《江漢》等篇,是詠頌宣王的中興。《桑柔》、《召誥》等篇,是感嘆、諷刺厲王和幽王時的失政與衰敗。它們大致寫出了西周的盛衰史。作為史詩來說,它們半是詩歌,半是史篇,寫得籠統而誇張;但它們對先王的歌頌或譏刺,對史學在記人和記事方面的發展,都包含有創始的意義。《大雅·盪》中有「殷鑑不遠,在夏後之世」的詩句,也反映出明確的歷史鑑戒思想。廣義地看,《詩經》中的其他部分,也具有史詩的價值。

  官書和史詩,標誌著史學的萌芽,但它們畢竟還不是正式的史書。西周末年和春秋時期,周王室和各諸侯國分別出現了國史,這是中國史學上最早的正式史書。

  國史,在當時統稱為「春秋」。史載,晉國韓宣子至魯「觀書於大史氏,見《易》、《象》與《魯春秋》」[14]。《墨子》有關於「周之春秋」、「燕之春秋」、「宋之春秋」、「齊之春秋」[15]的引證。孟子從政治形勢的變化指出了國史代替史詩的趨勢,他說:「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晉之《乘》、楚之《檮杌》、魯之《春秋》,一也。」[16]孟子的話,事實上指出了史學萌生階段的一個重要的變化,這個變化正是王室衰微、諸侯興起在意識形態方面的一個反映。

  當時的國史,沒有一部流傳下來。根據現有相關文獻的記載推斷,國史在形式上當具備時間、地點、人物、人物活動和對這種活動的連續性記載等條件,在內容上仍是關於貴族活動的記錄。「書之竹帛」是當時的書寫方式。比之於官書和史詩,國史有幾個明顯的特點。第一個特點,是它記人、記事的前後連續性,這與卜辭、彝銘相比是一個很大的進步,標誌著按年代先後記載形式的出現。據此可知,國史當是編年記事的史書,這是同西周末年周王朝與各諸侯國開始有了準確的紀年密切相關的[17]。史學的產生,除了文字的出現和歷史意識的發展,這也是一個必要的條件。第二個特點,國史不僅記本國之事,也記諸侯會盟和他國見告之事,所記範圍比《尚書》更加開闊,反映出記事者歷史視野的擴大。第三個特點,國史的記載不像《詩經·大雅》帶有史詩那樣的籠統和誇張,也不像卜辭、金文和《尚書》那樣突出貞卜與冊祝,而著重於德刑禮義這些世俗的內容。國史的這後兩個特點,可以從《春秋》、《左傳》、《國語》等書中有關片段的記載而窺其梗概。總起來看,國史的出現,標誌著嚴格意義上的史書的誕生。春秋以前,學在官府,國史出於史官之手,也在官府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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