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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新歷史考證學思潮

2024-08-14 18:46:33 作者: 瞿林東著

  這裡說的新歷史考證學,是相對於中國古代的歷史考證學而言的。中國古代的歷史考證學在清朝的乾嘉時期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世所共知。近百年來的中國歷史考證學在繼承、發揚乾嘉考證史學派之「實事求是」原則的基礎上,有了新的發展,故謂之新歷史考證學。新歷史考證學的出現,有兩個關鍵:一是新材料的發現,二是「二重證據法」的採用。王國維正是新歷史考證學的開山。1925年,他在《古史新證》總論中寫道關於中國古史,傳說與史實「混而不分」,自孔、孟、司馬遷以下已注意此事,但都難得到「充分之處理」。「吾輩生於今日,幸於紙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由此種材料,我輩固得據以補正紙上之材料,亦得證明古書之某部分全為實錄,即百家不雅訓之言,亦不無表示一面之事實。此二重證據法,惟在今日始得為之。雖古書之未得證明者,不能加以否定,而其已得證明者,不能不加以肯定,可斷言也。」[22]他講「古史新證」時,所舉「地下之新材料」指甲骨文字和金文,而他的《觀堂集林》則還涉及漢、唐歷史和簡牘與寫本的利用。可見,新歷史考證學不僅發展了傳統的歷史考證學,而且也顯示出跟「新史學」思潮的不同特點。

  1934年,陳寅恪在《王靜安先生遺書序》中總結了王國維治學的思想和方法:一是取地下之實物與紙上之遺文互相釋證;二是取少數民族之故書與中原王朝之舊籍互相補正;三是取外來之觀念與固有之材料互相參證。陳寅恪認為:「此三類之著作,其學術性質固有異同,所用方法亦不盡符會,要皆足以轉移一時之風氣,而示來者以軌則。吾國他日文史考據之學,範圍縱廣,途徑縱多,恐亦無以遠出三類之外。此先生之書所以為吾國近代學術界最重要之產物也。」[23]這個評價,不僅擴大了「二重證據法」的內涵,而且把它視為具有開「風氣」和示「軌則」的普遍意義。陳氏本人也是新歷史考證學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這些話,對於推動這種「風氣」、實踐這一「軌則」,起了重大作用。更重要的是,他本人治史,其方法亦大較同此。其不同於王國維者,是他更注重於史事、制度的淵源流變。如他的《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一書,即是「綜合舊籍所載及新出遺文之有關隋唐兩朝制度者,分析其因子,推論其源流,成此一書」,以補「吾國史學之缺憾」[24]。他以詩文證史,如所著《元白詩箋證稿》一書,也是這方面的開創性傑作。

  作為新歷史考證學的另一位代表人物胡適,同王國維、陳寅恪比較起來,他更多的是關於考證學的方法論的論述。他撰《清代學者的治學方法》一文,認為「中國舊有的學術,只有清代的『樸學』確有『科學』的精神」。他又說:清代學者的治學方法,「總括起來,只有兩點。一,大膽的假設,二,小心的求證。假設不大膽,不能有新發明。證據不充分,不能使人信仰」[25]。他撰寫《古史討論的讀後感》一文,就顧頡剛、劉藜等人的古史辯難發表見解,認為:「只有證據的充分與不充分是他們論戰勝敗的標準,也是我們信仰與懷疑的標準。」[26]他還撰寫了《治學的方法與材料》一文,認為:「同樣的材料,方法不同,成績也就不同。但同樣的方法,用在不同的材料上,成績也就有絕大的不同。」[27]胡適所講的這些見解,中心是考證。他在這方面的言論很多,其特點是反覆申說「科學方法」[28],故對新歷史考證學思潮的發展影響甚大。

  顧頡剛和陳垣也是新歷史考證學的代表人物,他們的論點、方法、著述,是新歷史考證學思潮的強有力的表現。顧頡剛最有代表性的論點和方法,是「層累地造成的中國古史」觀,以及他對古史傳說的演變的探索、對古代的民族和地域的探索、對古書的著作時代的考訂。由此而引發的20世紀二三十年代史學界關於古史的討論,成為新歷史考證學思潮發展中的一個高峰。胡適稱這個討論「在中國史學史上的重要一定不亞於……科學與人生觀的討論在中國思想史上的重要」[29]。這在當時來說是有一定道理的。陳垣以其廣泛的研究領域、嚴謹的考證和縝密的類例方法,把傳統的歷史文獻學推進到了新的階段。他在校勘學、目錄學、年代學、避諱學、史源學以及宗教史等方面的豐碩成果,拓寬了新歷史考證學的研究領域,也使新歷史考證學的基礎更加堅實。例如,他的《元典章校補釋例》,被胡適譽為「中國校勘學的一部最重要的方法論」[30]。從思潮的發展來看,陳垣在兩個方面的見解是值得重視的。第一,陳垣早在20世紀20年代就提出了「中國史料的整理」的系統的主張,從八個方面論述了「史籍的整理」和「檔案的整理」[31]。第二,陳垣認為,對傳統的考據學是不能完全否定的,他指出:「舊考據有不科學的,但也有科學的,不能一筆抹煞」;「前人的考據有不科學的,也只能說某人某文或某書的考據方法不是科學方法,不能說舊考據不是科學方法」[32]。他在20世紀50年代提出的這個看法,反映了他在學術上的勇氣。

  以上這些反映新歷史考證學思潮的代表人物,都是重材料、重考證、重方法的,並各有其獨特的成就。值得注意的是,新歷史考證學雖然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沒有明顯的發展,而在八九十年代卻突飛猛進,取得了輝煌的成就,如甲骨學、敦煌學、吐魯番文書學、簡帛學等,以及近年實施的「夏商周斷代工程」等。王國維當年概括的「二重證據法」,已經得到了廣泛的運用和很大的發展。1988年,趙光賢出版了《中國歷史研究法》一書,書中討論了「堅持用歷史唯物主義理論研究歷史」、「論史料」、「論考證」等問題。作者指出:「前輩史家雖然做過很多考證工作,也寫了不少書,但對考證方法卻沒有很好地總結過。……因此,有必要對考證方法作一番科學的歸納和總結。」[33]作者結合古今實例,從八個方面對考證方法做了分析。以上這些事實給人們一個啟示,對近百年來歷史考證學思潮及其成就,確有深入研究的必要。近年,有陳其泰主編的《20世紀中國歷史考證學研究》一書(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05年),反映了這方面的新的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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