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中國史學史綱(第四卷)> 二、王韜的多種撰述

二、王韜的多種撰述

2024-08-14 18:45:43 作者: 瞿林東著

  王韜(1828—1897),原名畹,字利賓,號蘭卿,後改名韜,字子潛(紫詮),號仲弢,晚年自號天南遁叟,江蘇長洲(今蘇州)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成了秀才,次年應闈試,不中,遂絕科舉之事。道光二十九年(1849),他在上海受英人麥都思之邀,至其所辦墨海書館參與編校工作,歷時13年。同治元年(1862)因上書太平軍而為官軍所察,以「通賊」論,乃更名而逃亡香港,開始了漫遊生涯,逐步接受西方資產階級社會思想。同治十三年(1874),他在香港創辦《循環日報》,發表政論、史論,宣傳變法自強的主張,成為中國早期的改良主義者之一。他先後遊歷了英、法、俄、日等國。

  王韜晚年回憶起他的「逍遙海外作鵬游,足遍東西曆數洲」的情懷說:「於是登宗愨引風之筏,乘張騫貫月之槎。將東泛乎扶桑,西極乎阿蘭。」「經歷數十國,往來七萬里,波濤助其壯志,風雨破其奇懷,亦足豪矣。而尤足以快意肆志者,余之至泰西也,不啻為先路之導,捷足之登。」[26]他在當時,確是罕有的「曾經滄海,遍覽西學」的中國學人。這使他有可能寫出《法國志略》、《普法戰紀》、《扶桑遊記》、《漫遊隨錄》等書,從而在中國近代史學上成為研究外國史地的先驅之一。

  《法國志略》初撰本,作者取資於日本岡千仞的《法蘭西志》、岡本監輔的《萬國史記》,參考《西國近事彙編》,「不足,則復取近時之日報,並采輯泰西述撰有關於法事者」。作者對於岡千仞所譯法國人所著的3本法國史《法國史要》(1866)、《近古史略》(1869)、《法國史》(1870),亦曾披閱,認為其「尚屬簡略,摭拾他書以補之」(詳凡例第1條、第3條),可見作者在法國史的研究上視野的開闊和采輯的豐富。作者撰述《法國志略》的目的,在《原敘》、《凡例》和《重訂法國志略·序言》中都反覆予以說明。在《原敘》中,他說:「兩經法都,覽其宮室之雄麗,廛市之殷闐,人民之富庶,兵甲之盛強,未嘗不嘆其外觀之赫耀也;及徐而察其風俗之侈靡,習尚之夸詐,官吏之驕惰,上下之猜忌,亦未嘗不慮其國不可以為國,而初不料一蹶不振如是之速也!」「吾願歐洲諸國以法為鑑焉可也,特余志法之意。」可見他的撰述目的,是具有世界歷史的眼光。他又指出:「更有進於此者,法通中國已三百餘年,於泰西諸國為獨先,名流碩彥接踵東來,無非借天算格致以陰行其主教,其勢幾至上動帝王,下交卿相,有明之季,靡然成風,實足為人心學術之隱憂,流弊至今,亦緩通商而急傳教,中外齟齬,率由此起。」這些話,對於當時中國、法國的情況,都是切合實際的。20年後,作者在重訂本《序言》中,除進一步從國際關係方面指出了法國歷史的變遷外,還突出批判了路易十四的「據無上之尊,肆無限之權」,以致「國人憤郁,漸至放恣。此所謂川決而堤潰,其勢使之然也」。這反映了作者對君主專制政治的批判態度。此外,作者尤其強調了這樣的見解:「方今泰西諸國,智術日開,窮理盡性,務以富強其國;而我民人固陋自安,曾不知天壤間有瑰偉絕特之事,則人何以自奮,國何以自立哉!」又說:「歐羅巴列邦於明萬曆年間已來中國,立埠通商,聚居濠鏡。逮《明史》作傳,猶不能明法蘭西之所在,幾視與東南洋諸島國等,是其於艾儒略所著之《職方外紀》尚未寓目,況其他哉?宜其為遠人所致誚也。」作者從歐洲各國的歷史和現狀,提出了中國人了解世界、認識世界的緊迫性,「固陋自安」則人無以自奮、國無以自立。他聯想到清修《明史》時,人們還說不清楚法蘭西位於何處,不禁感慨萬千。這是王韜撰寫《法國志略》的更深層的原因。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

  《法國志略》突出地反映出作者對君主專制制度的批判態度。作者在卷五《波旁氏紀》文末以「逸史氏王韜」名義發表議論,指出法國國王之所以禍國、亡身者,「顧跡其禍之由來,不能和眾而得民心,自恃居民之上,而好惡不與民同,怨之所及,足以亡身。故厲王監謗,卒流於彘。法之失政,履霜堅冰,非一朝夕矣,路易至是,遂受其殃。法人弒王,而叛黨旋覆;英人弒王,而高門士亦隨滅。不獨天道好還,而亦可以觀世變矣。然則為人君者,其可逞欲而妄為哉!」這些見解並不都是正確的,但他對君主專制是持否定態度。這從作者在本卷中對路易十四的專橫、路易十五的奢淫的記載中看得很清楚。作者對「路易十六新政」表示讚賞,說他「大矯舊政之弊」;而對路易十六之「從容就死」,深致同情。這又表明作者是稱道君主立憲而不贊成法國大革命的暴力行動。作者嚮往君主立憲制度,還表現在他對拿破崙第一和拿破崙第三的評價上。他引用日人野口之布的話說:「古今英雄規模宏遠者,往往不留心於細務,獨侖帝攻略之暇,用心吏治,定五法、創諸學,精到周詳,各國奉為模範。侖帝洵高出他英雄上哉。千百世下,猶令人聞風興起焉。」[27]作者以極大的興致記述了拿破崙第三之被「公舉為總統」和「終升帝位」,記述了他的種種作為,對他在「普法交兵」中遭致失敗頗致惋惜之情,並歷數他的許多「政績」,說是「其所措施,裨益於人世者,不暇枚舉」(均見卷七)。作者在《凡例》第9條中指出:「法蘭西素以文明稱,制度文物之備,宮室衣食之美,諸國莫能及焉。拿破崙出,更定法律,其精審為歐洲冠。」可以說,嚮往、宣揚君主立憲的資產階級政治制度,是《法國志略》的主要歷史觀點。

  本書卷十六至卷十七《廣志》上下篇,比較全面地反映了近代法國的政治制度和社會面貌,反映資本主義制度下科學技術和生產力的進步以及人類文明的發展。作者讚美法國的國會制度說:「國會之設,惟其有公而無私,故民無不服也。歐洲諸國,類無不如是。即有雄才大略之主崛起於其間,亦不能少有所更易新制、變亂舊章也。」他還稱道上下兩院議員的「公舉」之法,認為「其進身之始,非出乎公正則不能得」[28]。作者在《志車路(附電線)》中,敘述了歐洲各國鐵路交通和電報通信的情況,驚嘆於科學技術的發展促進了社會的迅速變化,他寫道:「車路之建不過五十年,電線之行亦不過三四十年,而甚已如此,飈發風馳,遍於各國,抑何速也!」他認為這兩項技術的發展,「必相輔而行,互為表里」,「而藉以覘國勢之盛強焉」(卷十七)。作者還記述了1878年5月法國巴黎博覽會的盛況(卷十),記述了1253年路易第九派人「始通中國」的情形(卷十八)等。《法國志略》以不少篇幅敘述了法國的外交、貿易、通商、殖民等活動。

  《法國志略》不同於《海國圖志》,它詳細記述了一個西方國家的歷史、地理、現狀,反映了資本主義世界在當時取得的進步,也反映了作者進步的歷史觀點和社會理想。

  王韜在完成《法國志略》初撰本的同年,還編撰了《普法戰紀》一書。1870年至1871年的普法戰爭剛剛結束,王韜隨即「摭拾其前後戰事,匯為一書,凡十有四卷」[29],刊行於世。他如此關注這次戰爭的記載,無疑是他有志於法國史研究的繼續。他指出:「觀夫普法戰爭之際,而求其盛衰升降之故,成敗勝負之端。」[30]自鴉片戰爭以後,中國在對外關係上,已陷於多事之秋,民族危機日甚一日。所謂「盛衰升降之故,成敗勝負之端」,他想到的自然不只是「歐洲列幫」,還有「中原天地」[31]。這跟他在《法國志略》中反覆強調「君民共主」,以國憲定君民之分,是同一個道理。光緒十二年(1886),王韜根據繼續搜集到的有關文獻,重訂《普法戰紀》,增為20卷。《普法戰紀》初撰本在19世紀70年代傳入日本,受到日本學人的重視,這是他後來應邀東遊扶桑的一個原因。[32]

  《扶桑遊記》和《漫遊隨錄》二書,是遊記性質的著作。前者是關於日本的遊記;後者所記不限於外國,但主要是記作者遊歷歐洲的見聞。這兩部書,在反映外國歷史和現狀方面,也有一定的價值。

  《扶桑遊記》3卷,作者記其光緒五年(1879)的日本之游,日記體,起三月初七,迄七月十五,有七月初八撰於日本的自序。當年(即明治十二年),日本報知社印行上卷,翌年出版中卷、下卷。書首有重野安繹序和中村正直序,書末有龜谷行跋、平安西尾跋和岡千仞跋,語多論及王韜《普法戰紀》在日本的流傳和影響。作者《自序》說,此行是應日本友人「以為千日之醉,百牢之享」之邀,「敢不惟命是聽」。故在日期間,「壺觴文會,文字之飲,殆無虛日」,「日所遊歷,悉紀於篇,並匯錄所作詩文附焉」。與王韜所交遊者,多是擁護明治維新的一派人物。他們所討論的,除詩文、撰述外,就是時勢、西法。四月初二記岡鹿門(千仞)的話說:「方今宇內形勢,以俄為急。時人比俄於戰國之虎狼秦,而實為今日亞細亞洲之大患。」四月十九記與西尾鹿峰論及中西諸法,王韜認為:「法苟擇其善者而去其所不可者,則合之道矣。」五月初二記其評論岡本監輔所著《萬國史略》,認為「有志於泰西掌故者,不可不觀。」又不無所指地發表議論說:「余謂仿效西法,至今日可謂極盛;然究其實,尚屬皮毛。並有不必學而學之者,亦有斷不可學而學之者。」時值中國洋務派活躍時期,此言當有所指。這從四月初二記與重野、鹿門筆談看得十分清楚:「重野謂予曰:『或序先生之文,謂為今時之魏默深。』」「余曰:『當默深先生之時,與洋人交際未深,未能洞見其肺腑;然「師長」一說,實倡先聲。惜昔日言之而不為,今日為之而猶徒襲皮毛也。』鹿門曰:『魏默深血性人耳,得先生繼起,而後此說為不孤矣。』」所謂「壺觴之會,文字之飲」,實關乎興衰、改良之旨。在日本友人中,岡千仞可稱得上是王韜的知心之交,他跋《扶桑遊記》說:「蓋先生慨歐人眈眈虎視,親航歐洲,熟彼情形,將出其所得以施之當世,而未有所遇。」「以有為之才,處多故之世,一朝風雲,去泥土,沖雲霄,霈然膏雨,使萬生仰蘇息之恩,先生蓋其人也。」這話,道出了王韜的漫遊與撰述之旨。

  《漫遊隨錄》3卷,凡記51事,每事以4字為目。詮次、編訂於光緒十三年(1887),原有圖80幅。所記,由故里而他鄉,由中國而歐洲,約起於道光二十四年(1844),止於同治九年十二月(1871年1月),自蘇格蘭回至香港,首尾20餘年。其中,三分之二是遊歷英、法兩國的見聞。此書所記,雖有不少瑣聞細事,然於英、法兩國文物制度、科學技術、社會風貌多有實錄,並往往聯繫到中西比較,發其感慨。卷二《製造精奇》記:「英國以天文、地理、電學、火學、氣學、光學、化學、重學為實學,弗尚詩賦詞章。其用可由小而至大。如由天文知日月五星距地之遠近、行動之遲速,日月合璧,日月交食,彗星、行星何時伏見,以及風雲雷雨何所由來。由地理知萬物之所由生,山水起伏,邦國大小。由電學知天地間何物生電,何物可以防電。由火學知金木之類何以生火,何以無火,何以防火。由氣學知各氣之輕重,因而制氣球,造氣鍾,上可凌空,下可入海,以之察物、救人、觀山、探海。由光學知日月五星本有光耀,及他雜光之力,因而創燈戲,變光彩,辨何物之光最明。由化學、重學辨五金之氣,識珍寶之苗,分析各物體質。又知水火之力,因而創火機,制輪船火車,以省人力,日行千里,工比萬人。穿山、航海、掘地、浚河、陶冶、製造以及耕織,無往而非火機,誠利器也。」作者僅以數百字,幾將西方近代科學技術及其功效概括無遺,其觀察思考之深,可以想見。當然,這些都是「詩賦詞章」所不能達到的。卷三《游博物院》記英國所鑄大炮性能之佳後,作者寫道:「倘我國仿此鑄造,以固邊防而御外侮,豈不甚美?惜不遣人來英學習新法也。」又同卷《蘇京瑣記》記參觀一印書館,「澆字、鑄板、印刷、裝訂,無不純以機器行事」,「苟中國能仿而為之,則書籍之富可甲天下」。王韜在英國曾多次發表講演,「宣講孔孟之道」,吟誦唐人詩文,聽眾為之傾倒,使其頗有「吾道其西」之慨(《英土歸帆》),反映出中西文化交會、互補的意識。

  《扶桑遊記》多論及形勢、時政,《漫遊隨錄》多談到科學技術,它們是對《法國志略》和《普法戰紀》之撰述宗旨的饒有興味的補充。這四部書,集中反映了王韜在19世紀七八十年代考察和研究外國歷史、地理、現狀及科學技術之應用的成果。在當時,能夠取得這些成果的人,在近代史學上確乎是鳳毛麟角。

  王韜東遊日本時,曾會見了當時正在日本的黃遵憲,多次「劇談」,志為同道。恰在王韜《漫遊隨錄》詮次成書之年,黃遵憲寫出了《日本國志》一書。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