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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論「史德」與「心術」

2024-08-14 18:44:53 作者: 瞿林東著

  章學誠論「史德」,是對劉知幾關於才、學、識「史家三長」論的新發展。《文史通義》中的《文德》、《質性》、《史德》、《婦學》、《與邵二雲論修宋史書》等篇,都論到過才、學、識問題,足見他對「史家三長」論的重視。他重複劉知幾的論點說:「夫史有三長,才、學、識也。」[98]他不像劉知幾用比喻的方法來說明才、學、識之間的關係,而是採用思辨的方法來闡述它們相互間的關係,指出:「夫才須學也,學貴識也。才而不學,是為小慧。小慧無識,是為不才。不才小慧之人,無所不至。」[99]學是基礎,識是水平,真正的才是學與識的表現形式。他舉例說:司馬遷《史記》「所創紀傳之法,本自圓神,後世襲用紀傳成法,不知變通,而史才、史識、史學,轉為史例所拘牽,愈襲愈舛,以致圓不可神,方不可智」[100]。史例的運用,其實也是史才的一種反映;史家為史例所拘牽,從根本上說還是史識的不足。章學誠的這些見解,不是簡單重複劉知幾的論點,而是把二者之間關係闡述得更全面、更透徹了。

  但是,章學誠對「史家三長」論的發展,更突出地表現在他明確地提出了「史德」這一理論範疇,以及與此相關的「心術」論。他寫道:「非識無以斷其義,非才無以善其文,非學無以練其事,三者固各有所近也,其中固有似之而非者也。記誦以為學也,辭采以為才也,擊斷以為識也,非良史之才、學、識也。雖劉氏之所謂才、學、識,猶未足以盡其理也。夫劉氏以謂有學無識,如愚估(賈)操金,不解貿化。推此說以證劉氏之指,不過欲於記誦之間,知所決擇,以成文理耳。」[101]這裡,章學誠指出劉知幾之論才學識未盡其理,有兩點是不確切的,多年來不曾得到辨證。第一,劉知幾關於才學識的思想,並不限於辭采、記誦、擊斷,這從《史通》一書中可以得到明證。第二,劉知幾並沒有說過「有學無識,如愚估操金」的話。查《舊唐書·劉子玄傳》原文是:「夫有學而無才,亦猶有良田百頃,黃金滿籝,而使愚者營生,終不能致於貨殖者矣。」《新唐書·劉子玄傳》簡化為:「夫有學無才,猶愚賈操金,不能殖貨。」但二書所記都是「有學無才」而非「有學無識」,章學誠顯然是據《新唐書》轉錄而又誤錄一字,以致失之毫釐而差之千里。因為從上引章學誠的話來看,他所謂未盡其理者,正是針對「史識」而發,這當然就冤枉了劉知幾。以上兩點,是應當為劉知幾辯護的。不過,有趣的是,章學誠從並非完全正確的引證中,卻闡說了正確的理論,這是他的幸運。而他明確地提出以「史德」來豐富「史識」的內涵,並進而以「史德」來補充劉知幾的「史家三長」論,畢竟顯示了他的卓識。章學誠認為:「能具史識者,必知史德。德者何?謂著書者之心術也。」由「史德」而論及「心術」,這是章學誠在史學理論上的重要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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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家慎於心術,才談得上史德。這是章學誠「史德」論的核心。他說:「所患夫心術者,謂其有君子之心,而所養未底於粹也。夫有君子之心,而所養未粹,大賢以下所不能免也。此而猶患於心術,自非夫子之《春秋》,不足以當也。以此責人,不亦難乎?是亦不然也。蓋欲為良史者,當慎辨於天人之際,盡其天而不益以人也。盡其天而不益以人,雖未能至,苟允知之,亦足以稱著書者之心術矣。」這一段話,在史學理論上是比較深入地講到歷史撰述中主體與客體的關係了。章學誠首先肯定地認為,心術之所以特別值得重視,是因為即使有「君子之心」而其自身修養卻很難達到至純至粹的境界,這是「大賢以下所不能免」的。既然如此,用重視心術來要求史家不是太困難了嗎?章學誠很客觀地回答了這個問題,這就是大凡作為「良史」,「當慎辨於天人之際,盡其天而不益以人」。他講的「天」,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歷史的客觀性;他講的「人」,就是史家的主觀性。所謂「盡其天而不益以人」,就是說要充分尊重客觀歷史,而不要以史家的主觀好惡去影響這種歷史客觀性的反映。章學誠的高明之處,是他並不認為在歷史撰述中可以完全排除史家主體意識的作用,即所謂「盡其天而不益以人,雖未能至」,但只要史家有這種自覺的認識並努力去做,那就也稱得上具有良好的「著書者之心術」了。

  章學誠認為,史家在「心術」方面的修養有兩個標準,即「氣平」、「情正」。他分析道:「史之文不能不藉人力以成之」,而「文非氣不立,而氣貴乎平」,「文非情不得,而情貴於正」。因此,史家應當儘量避免「因事生感」以至於「氣失則宕,氣失則激,氣失則驕」或「情失則流,情失則溺,情失則偏」,不至於「發為文辭,至於害義而違道,其人猶不自知」。這是從另一個方面闡述了史家撰寫歷史,要儘量排除客觀環境對主觀意識的影響,以保持「氣平」、「情正」。他的結論是:「心術不可不慎也。」[102]

  劉知幾曾說過:「猶須好是正直,善惡必書,使驕主賊臣所以知懼,此則為虎傅翼,善無可加,所向無敵者矣。」[103]他在《史通》的《直書》、《曲筆》等篇的一些闡述,實則都包含有「史德」的思想。錢大昕等考史學者強調「實事求是」,也包含了史家在「心術」上的要求。章學誠的貢獻,是把「史德」、「心術」作為理論問題提出來,並對它們做了思辨性的分析,使之具有理論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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