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章學誠和中國古代史學理論的終結
2024-08-14 18:44:50
作者: 瞿林東著
一、以圓神、方智定史學之兩大宗門
清代的乾嘉時期,史學發展不僅在歷史考證方面取得了輝煌的成就,而且在史學理論方面也取得了輝煌的成就。過去有一種習慣的說法,即每講到「乾嘉史學」便以「考據」二字來概括,這是很不全面的。如上所述,乾嘉時期的考史學派,也並非止於考據見長。更重要的是,這個時期還有章學誠對史學理論的總結和發展,寫出了《文史通義》和《校讎通義》這兩部名作,把中國古代史學理論推進到它的最高階段。
章學誠(1738—1801),字實齋,清浙江會稽(今紹興)人。所著《文史通義》內篇6卷、外篇3卷[95],是評論文史的著作,而以評論史學為主,這是他的代表性著作。《文史通義》對清初以前的史學從理論上進行了比較全面的總結,提出了許多理論性認識。其中,以圓神、方智定史學之兩大宗門,論「史德」,論「史意」,是涉及全局性的幾個史學理論問題。
章學誠把古往今來的史書劃分成兩大系列,一是撰述,一是記注,而圓神、方智分別是撰述、記注的特點。這就是章學誠說的「以圓神、方智定史學之兩大宗門」。他對於史學的這個認識,在《書教》篇中有集中的闡述,且自視為比較成熟的作品。他說:「近撰《書教》之篇,所見較前似有進境。」[96]他在《書教下》中寫道:「《易》曰:『筮之德圓而神;卦之德方以智。』間嘗竊取其義,以概古今之載籍,撰述欲其圓而神,記注欲其方以智也。夫智以藏往,神以知來,記注欲往事之不忘,撰述欲來者之興起,故記注藏往似智,而撰述知來擬神也。」這裡,章學誠表明他是借用《易·繫辭上》中的兩句話並「取其義」來概括古今史籍的兩大特點,同時把這兩大特點分別跟撰述、記注結合起來,進而分史學為兩大宗門,以明其所承擔的不同的任務。接著,他又闡說這兩大宗門在表現形式上的不同要求:「藏往欲其賅備無遺,故體有一定而其德為方;知來欲其決擇去取,故例不拘常,而其德為圓。」這是從任務的不同而說到形式的不同:方,是指體例的嚴整有序,使之能夠儲存、容納儘可能完備的歷史知識,即所謂「賅備無遺」;圓,是指體例上的靈活變化,使之能夠充分反映史家的歷史認識,即所謂「決擇去取」。
章學誠的這個認識,在史學理論上的價值主要有兩點。第一,他運用這個認識考察了中國史學的發展,摸索到其中若干運動、變化的法則。對此,他首先概括地指出:「《尚書》、《春秋》,皆聖人之典也。《尚書》無定法而,《春秋》有成例」,「史氏繼《春秋》而有作,莫如馬、班,馬則近於圓而神,班則近於方以智也」。接著他考察了從《尚書》到《漢書》的變化過程,寫道:「《尚書》一變而為左氏之《春秋》,《尚書》無成法而左氏有定例,以緯經也,左氏一變而為史遷之紀傳,左氏依年月,而遷書分類例,以搜逸也,遷書一變而為班氏之斷代,遷書通變化,而班氏守繩墨,以示包括也。」他說的緯經、類例、包括,是指出史學變化中的幾個特徵。他的結論是:「遷書體圓用神,多得《尚書》之遺;班氏體方用智,多得《官禮》之意也。」他說的《官禮》即《周官》,認為它是無所不備的。這樣,他就把從《尚書》、《春秋》到《史記》、《漢書》的發展變化,納入到圓神、方智這兩大宗門的系列之中了。
第二,章學誠以圓神、方智這一認識考察中國史學發展時,包含了樸素的辯證思想。他指出:「神奇化臭腐,臭腐復化為神奇」,「事屢變而復初,文飾窮而反質,天下自然之理也」。他結合史學的變化說:「《尚書》圓而神,其於史也,可謂天之至矣。非其人不行,故折入左氏,而又合流於馬、班」;「司馬《通鑑》病紀傳之分,而合之以編年;袁樞《紀事本末》又病《通鑑》之合,而分之以事類。按本末之為體也,因事命篇,不為常格;非深知古今大體,天下經綸,不能網羅隱括,無遺無濫。文省於紀傳,事豁於編年,決斷去取,體圓用神,斯真《尚書》之遺也」[97]。這是從《尚書》的「因事命篇」講到《通鑑紀事本末》的「因事命篇」的變化過程,在他看來,這就是「事屢變而復初」的「天下自然之理」的表現。他又認為:在袁樞本人並無此深意,其書「亦不盡合於所稱」,「但即其成法,沉思冥索,加以神明變化,則古史之原,隱然可見。書有作者甚淺而觀者甚深,此類是也。故曰神奇化臭腐,而臭腐復化為神奇,本一理耳」。
章學誠的這兩點認識,提出了他的獨到的總結中國史學發展的方法論,是他在史學理論上的創新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