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趙翼的《廿二史札記》
2024-08-14 18:44:40
作者: 瞿林東著
《廿二史札記》全書36卷,補遺1卷,所考及論,上起《史記》,下至《明史》,包含全部《二十四史》;因《舊唐書》和《舊五代史》當時未正式列入「正史」,故名「二十二史」。此書是作者中年宦途受挫後,「閒居無事,翻書度日」[79]所著。它撰成於乾隆六十年(1795),並有刻本。嘉慶五年(1800)收入作者全集時,有錢大昕、李保泰分別所寫的序文。趙翼在這書的「小引」中闡明他的考證方法是:「此編多就正史紀、傳、表、志中參互勘校,其有牴牾處,自見輒摘出。」同時,又表明了他對於歷史評論的興趣:「至古今風會之遞變,政事之屢更,有關於治亂興衰之故者,亦隨所見附著之。」《廿二史札記》於考訂諸史中特重視發揮對於歷史的見解,關注於「治亂興衰之故」,這是不同於《十七史商榷》的主要之處。清人李慈銘論《廿二史札記》說:「此書貫串全史,參互考訂,不特闕文、誤義多所辨明,而各朝之史,皆綜其要義,銓其異聞,使首尾井然,一覽為悉。」又說「其書以議論為主」,「蓋不以考核見長」[80]。近人陳援庵先生論《廿二史札記》的撰述次第是:「每史先考史法,次論史事。」[81]這兩段話,大致把握了《廿二史札記》的撰述方法和基本特點。
舉例說來,其卷一至卷三,標目為「《史記》《漢書》」,從卷一起始「司馬遷作史年歲」至卷二的「《漢書·武帝紀·贊》不言武功」,主要是論「史法」;自卷二的「漢帝多自立廟」至卷三結末「王莽引經義以文其奸」,主要是論「史事」。卷四、卷五為「《後漢書》」,卷六至卷八為「《三國志》《晉書》」,卷九至卷十二為「宋齊梁陳書並《南史》」,卷十三至卷十五為「魏齊周隋書並《北史》」,卷十六至卷二十為「新舊《唐書》」,卷二十一、卷二十二為「《五代史》」,卷二十三至卷二十八為「宋遼金史」,卷二十九、卷三十為「《元史》」,卷三十一至卷三十六為「《明史》」,大致都循此例。
趙翼考史的基本方法是「參互勘校」,這包括以每一史之紀、傳、志、表的比勘、考校,也包括以相關史書的對比、考訂。如其論「宋齊梁陳書並《南史》」即有如下條目:《南史》仿陳壽《三國志》體例、《南、北史》子孫附傳之例、《南史》刪《宋書》最多、《南史》過求簡淨之失、《南史》誤處、《南史》增《齊書》處、《南史》與《齊書》互異處、《南史》增刪《梁書》處、《南史》刪《梁書》處、《南史》增《梁書》有關係處、《南史》增《梁書》瑣言瑣事、梁南二史歧互處、《南史》於《陳書》無甚增刪、《南史》與《陳書》歧互處等(卷十至卷十一)。從這裡可以看出,趙翼對於史書的考訂,重點不在於文字的校勘,而在於史書所記內容的異同和得失,反映出他「貫串全史」的見識。
《廿二史札記》「以議論為主」,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評論史事,一是評論史學。在評論史事方面,他提出了許多重要見解,如:漢初布衣將相之局、武帝三大將皆由女寵(卷二),漢使立功絕域、武帝時刑罰之濫、兩漢外戚之禍(卷三),宦官之害民(卷五),六朝清談之習、南朝多有寒人掌機要(卷八),宋齊多荒主(卷十一),江左世族無功臣(卷十二),魏孝文帝文學(卷十四),貞觀中直諫者不止魏徵、武后納諫知人、唐代宦官之禍、中官出使及監軍之弊、方鎮驕兵、間架除陌宮市五坊小使之病民(卷十九、卷二十),等等。這些,不僅是歷史上的重大問題,為後人研究歷史多有啟發,而且包含了作者繼承顧炎武所謂「身雖不仕,而其言有可用者」[82]的經世致用思想。這就是趙翼說的「古今風會之遞變,政事之屢更,有關於治亂興衰之故者,亦隨所見附著之」。此書精華,即在於此。在這一點上,它很接近於《讀通鑑論》,似也可以看作是一部「讀廿二史論」或「讀正史論」。
《廿二史札記》在史學評論方面,因作者善於運用比較方法,故能持論平實,類似「《史》《漢》互有得失」(卷一)這樣的議論,全書頗多發揮。又所論「宋、齊書帶敘法」、「《齊書》類敘法最善」、「《南史》仿陳壽《三國志》體例」、「《南、北史》子孫附傳之例」(卷九、卷十)、《新五代史》「書法謹嚴」(卷二十一),「《宋史》事最詳」(卷二十三),「《遼史》立表最善」(卷二十七),「《明史》立傳多存大體」(卷三十一)等,都是比較重要的史學見解。
錢大昕評論趙翼學術說:「先生上下數千年,安危治忽之幾,燭照數計,而持論斟酌時勢,不蹈襲前人,亦不有心立異,於諸史審訂曲直,不掩其失,而亦樂道其長」,其「心地」有過人之處。這是從歷史評論和史學評論兩個方面評論了趙翼的學術。他又評論《廿二史札記》的特點說:「讀之竊嘆其記誦之博,義例之精,論議之和平,識見之宏遠,洵儒者有體有用之學,可坐而言,可起而行者也。」[83]「論議之和平,識見之宏遠」,確是趙翼史論的風格。所謂「可坐而言,可起而行者」,以及李保泰在此書序中說的「援古證今,指陳貫串」、「斟酌時宜,折衷往昔,其所裨於斯世者不少」,都是講的趙翼史學的經世之旨。歷來有一種說法,認為乾嘉時期的考史學派,只擅長微觀的、具體的考據,既沒有理論,又脫離社會。這種說法,至少是片面的,有重新認識的必要。錢大昕比趙翼晚出生二年,他的《廿二史考異》比起《廿二史札記》來,又另有一種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