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卷帙浩繁的《宋史》
2024-08-14 18:42:14
作者: 瞿林東著
《宋史》於元順帝至正三年(1343)四月,與遼、金二史同時始修,至正五年(1345)十月二十一日成書奏進。它包括本紀47卷,志162卷,表32卷,列傳255卷[51],共496卷,在《二十四史》中卷帙最為浩繁。
《宋史》的纂修,仍是阿魯圖、別兒怯不花為總領,脫脫為都總裁,帖睦爾達世、賀唯一、張起岩、歐陽玄、李好文、王沂、楊宗瑞為總裁,參與撰寫的史官有斡玉倫徒等23人。[52]卷帙如此浩大的《宋史》,在短短的兩年半中修成,主要原因是依據了宋代史館已有的國史舊稿。《元史·董文炳傳》記:元滅南宋時,董文炳率軍入臨安,對奉元世祖之詔招宋士而至臨安的翰林學士李槃說:「國可滅,史不可沒。宋十六主,有天下三百餘年,其太史所記具在史館,宜悉以備典禮。」於是,「乃得宋史及諸註記五千餘冊,歸之國史院」。董文炳不僅是元朝平宋的功臣,也是保存宋史文獻的功臣。[53]元朝史臣,根據舊史文獻,「編劘分局,匯粹為書」。他們修撰《宋史》的主旨是:「矧先儒性命之說,資聖代表章之功,先理致而後文辭,崇道德而黜功利,書法以之而矜式,彝倫賴是而匡扶。」宋代是理學興起的時代,元朝史臣中多有崇奉性命之說的,故於修撰《宋史》,乃著重申明這一原則。他們在撰述上的具體做法是:「辭之煩簡以事,而文之今古以時,舊史之傳述既多,雜記之搜羅又廣。於是參是非而去取,權豐約以損增。」[54]
《宋史》本紀記事上限起於後唐天成二年(927)宋太祖趙匡胤出生至宋建隆元年(960)稱帝,並追溯其先世事跡自唐至於後周;下限止於南宋趙昺祥興二年(元世祖至元十六年,1279),包含北宋、南宋319年盛衰興亡的歷史,以及兩宋皇朝與西夏、遼、金、元諸皇朝或和或戰以至中外經濟、文化交流的歷史。這是一個發展而又充滿紛爭的時代,它在《宋史》本紀中有不同程度的反映。
《宋史》本紀於兩宋之際,頗致意於總結其興亡之故。《徽宗紀》後論分析徽宗「失國之由」,認為他並非如晉惠之愚、孫皓之暴,也並非有曹操、司馬氏之篡奪,而是由於「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諛」,以致蔡京、童貫等先後用事,「驕奢淫佚」,「佳兵勤遠」,弄得「困竭民力」,「稔禍速亂」,最後「國破身辱」,他是不能用「氣數」來推諉自己失國的責任的。它還指出:「自古人君玩物而喪志,縱慾而敗度,鮮不亡者,徽宗甚焉。」欽宗即位,雖不同於徽宗所為,但「其亂勢已成,不可救藥;君臣相視,又不能同心協謀,以濟斯難,惴惴然講和之不暇。卒至父子淪胥,社稷蕪茀」[55]。同時,撰者也注意到「熙、豐、紹聖椓喪之餘」對於徽、欽敗亡的影響。這就從比較長遠的歷史視野來看待北宋末年的衰敗了。《高宗紀》共9卷,幾乎占了本紀總數的五分之一,詳述了南宋的中興。其後論把宋高宗同夏之少康、周之宣王、漢之光武、晉之元帝、唐之肅宗並提,認為:「六君者,史皆稱為中興而有異同焉。」撰者沒有總結南宋初年中興的原因,但從夏、周、漢、晉、唐、宋的歷史上評價了宋高宗,殊為難得。撰者對於兩宋歷史之總的認識,一方面說「趙宋雖起於用武,功成治定之後,以仁傳家……然仁之敝失於弱」;一方面又說「建炎而後,土宇分裂,猶能六主百五十年而後亡,豈非禮義足以維持君子之志,恩惠足以固結黎庶之心歟?」[56]把北宋之弱歸於「以仁傳家」,把南宋的存在歸於「禮義」和「恩惠」,這種完全脫離當時社會矛盾和物質生產而空言「性命之說」的看法,暴露出撰者歷史見解上蒼白的一面。
《宋史》本紀記南宋的滅亡,寫出了悲壯的一幕:
[至元]十六年正月壬戌,張弘范兵至厓山。庚午,李恆兵亦來會。[張]世傑以舟師碇海中,棋結巨艦千餘艘,中艫外舳,貫以大索,四周起樓棚如城堞,居[衛王趙]昺其中。大軍攻之,艦堅不動。又以舟載茅,沃以膏脂,乘風縱火焚之。艦皆塗泥,縛長木以拒火舟,火不能爇」。
二月……大軍至中軍,會暮且風雨,昏霧四塞,咫尺不相辨。世傑乃與蘇劉義斷維,以十餘舟奪港而去,陸秀夫走衛王舟,王舟大,且諸舟環結,度不得出走,乃負昺投海中,後宮及諸臣多從死者,七日,浮屍出於海十餘萬人。楊太后聞昺死,撫膺大慟曰:「我忍死艱關至此者,正為趙氏一塊肉爾,今無望矣!」遂赴海死,世傑葬之海濱,已而世傑亦自溺死。宋遂亡。[57]
這一段文字,是《宋史》本紀中少見的史筆,可謂有司馬光之風。撰者最後評論說:「宋之亡征,已非一日。歷數有歸,真主御世,而宋之遺臣,區區奉二王為海上之謀,可謂不知天命也已。」在元的滅宋問題上,史官們終究還是打出了「歷數有歸」、「天命」所在的旗幟。他們還寫道:「我皇元之平宋也,吳趙之民,市不易肆。」[58]這同樣也是粉飾之辭。
《宋史》的志共有15篇,比《金史》多《藝文志》,其他篇目略同。《禮志》有28卷之多,詳載兩宋制定五禮的過程及有關內容和議論。《地理志》記載了宋神宗元豐年間(1078—1085)的地理建置情況和戶口多少。《河渠志》詳載河決情況及歷朝治河方略,兼及江、淮以南諸水「舟楫溉灌之利」。《職官志》清晰地寫出了宋朝官制的細密,反映了「宋承唐制,抑又甚焉」的繼承、發展關係。《食貨志》根據「宋舊史志食貨之法」,但「去其泰甚,而存其可為鑑者」,遵杜佑《通典》「首食貨而先田制」的思想,以農田、方田、賦稅、布帛、和糴、漕運、屯田、常平義倉、課役、賑恤為上篇;以會計、錢幣、會子、鹽、茶、酒、坑冶、礬、商稅、市易、均輸、互市舶法為下篇,共22目、14卷,大致反映了宋代的經濟面貌和有關制度。《藝文志》8卷,是繼《漢書·藝文志》、《隋書·經籍志》、《舊唐書·經籍志》和《新唐書·藝文志》之後,又一部歷史文獻學史上的重要著作,宋寧宗以前所著錄文獻采自宋之舊史,寧宗以後70餘年者為元史臣所補,分經、史、子、集四類,著錄文獻9819部,合119972卷;其中雖有重複、漏載,但仍是反映唐宋以來歷史文獻存佚、增損變化的重要目錄書。其中子部儒家類,宋人著作占了五分之四,足見宋代儒學的興盛。《宋史》撰者在諸志中所反映出來的歷史觀點,亦有可以注意的地方。如《食貨志》序指出宋代租稅征榷制度雖「無以大異於前世」,但在政策上卻「易動而輕變」,而「儒者論議多於事功」的學風也直接影響到政策的實施。《藝文志》序說:「其時君汲汲於道藝,輔治之臣莫不以經術為先務,學士搢紳先生,談道德性命之學,不絕於口,豈不彬彬乎進於周之文哉!宋之不競,或以為文勝之弊,遂歸咎焉,此以功利為言,未必知道者之論也。」[59]說明撰者是站在維護「道德性命之學」的立場上的。但這跟《瀛國公紀》後論里說的「仁之弊失於弱,即文之弊失於僿也」[60],似不盡吻合。撰者論元之平宋,是張揚「天命」「歷數」之說的。但在《五行志》序中又說:「德足勝妖,則妖不足慮;匪德致瑞,則物之反常者皆足為妖。妖不自作,人實興之哉!」這顯然是在強調人事的重要了。所有這些,說明《宋史》撰者在歷史觀點上的龐雜和矛盾。
《宋史·宰輔表》5卷,載北宋居相位者72人,位執政者238人;載南宋居相位者61人,位執政者244人。其意在於:「歲月昭於上,姓名著於下」,「政治之得失,皆可得而見矣」。《宋史》列傳記2000多人,可謂正史中記人之盛舉。其類傳中新增《道學傳》,置於《儒林傳》之前,凡4卷,分記周敦頤、程顥、程頤和程氏門人,朱熹、張栻和朱氏門人。其序稱:「道學盛於宋,宋弗究於用,甚至有厲禁焉。後之時君世主,欲復天德王道之治,必來此取法矣。」[61]並認為這是「宋儒之學所以度越諸子,而上接孟氏者歟」。這反映了撰者崇尚道學的思想傾向,也寫出了宋代意識形態領域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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遼、金、宋三史,《遼史》簡潔,《金史》規範,《宋史》豐滿,雖不免各有瑕疵,然在歷代正史中,都各具特色。它們同《蒙古秘史》、《國朝名臣事略》、元代歷朝實錄等撰述相映成輝,生動地反映出這一時期我國史學之民族內容的空前豐富,從而對中華文明的發展做出了新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