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筆勢縱放的類傳史論
2024-08-14 18:30:11
作者: 瞿林東
綜上所述,我們對於范曄自己所說「吾雜傳論,皆有精意深旨,既有裁味,故約其詞句」云云,當有一個大致的認識。而「至於《循吏》以下及『六夷』諸序論,筆勢縱放,實天下之奇作」云云,當做何看待呢?
《後漢書·循吏列傳》以下,有《酷吏列傳》《宦者列傳》《儒林列傳》《文苑列傳》《獨行列傳》《方術列傳》《逸民列傳》《列女傳》,以及東夷、南蠻、西南夷、西羌、西域、南匈奴、烏桓鮮卑等傳。這十五篇傳的序論,難以盡述,茲舉數例,略做評析。
《循吏列傳》序概述了東漢一朝循吏簡史,認為光武時期與章帝、和帝以後,是循吏輩出、往往不絕的兩個時期。循吏的特點是「仁義篤誠,使人不欺」,「可以感物而行化」,做到「明發奸伏,吏端禁止」,「移變邊俗」,等等。范曄著重指出了循吏的出現,其最重要的原因是最高統治者的政治風範。故序文用了近一半的篇幅稱讚光武帝的「勤約之風,行於上下。數引公卿郎將,列于禁坐。廣求民瘼,觀納風謠。故能內外匪懈,百姓寬息。自臨宰邦邑者,競能其官」,充分肯定了這種垂範作用對於循吏政治的重要影響。《循吏列傳》後贊進而指出了循吏政治的社會作用是:「推忠以及,眾瘼自蠲,一夫得情,千室鳴弦。」作為史學家,范曄對循吏表示出「懷我風愛,永載遺賢」的崇敬之意,表達了他的一種社會理想。
同循吏相對的是酷吏。《酷吏列傳》的序、贊表明範曄對酷吏政治的樸素辯證認識。他一方面認為酷吏的出現是政治統治中不可避免的,酷吏的特點是「肆情剛烈,成其不橈之威」。他們敢於「揣挫強勢,摧勒公卿」的執法精神「亦為壯也」,故能「厭快眾憤」;但畢竟手段嚴酷,「末暴雖勝,崇本或略」。這個評價自然不如對循吏的稱頌,但范曄也沒有完全否定酷吏的作用,認為前者是本,後者是末,他們的關係,是為政之中的本末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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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漢書·宦者列傳》序,也可被視為一篇宦官小史,而以論東漢為詳。從歷史上看,范曄認為,宦人中「其能者」可有功於國,「其敝也」則為國之禍。西漢時的宦人,「勤心納忠,有所補益」者有之,「以佞險自進」「損穢帝德」者有之。東漢時期,宦官權重,以至於「手握王爵,口含天憲」,「舉動回山海,呼吸變霜露」,「漢之綱紀之亂矣」。范曄在後論中還分析了宦人的權力是歷朝歷代逐漸滋長起來的,其危害終於發展到「忠賢所以智屈,社稷故其為墟」的地步,「今跡其所以,亦豈一朝一夕哉!」應當說,這是一篇極為深刻的對宦官參與政事的歷史經驗教訓的總結。但歷代皇朝體制又決定了它無法割去自身肌體上的這個贅瘤,以致一再重複因宦人掌權而造成「綱紀大亂」「社稷為墟」的政治悲劇。
《後漢書·儒林列傳》的序與論,是范曄史論之佳作中的突出者,歷來為論者所重,上文已經涉及於此,筆者亦擬另撰專文,予以評論,此不贅述。
以上《循吏》《酷吏》《宦者》《儒林》四傳的序、論,都反映了范曄對政治統治、國家興衰的關注,反映了他的積極的、進步的社會歷史觀和歷史人物評價標準。
《後漢書》「六夷」傳的序、論,分別論述周邊各民族、各地區同三代、秦漢的關係,而尤著意其與東漢聯繫的密切。他寫道:「自中興之後,四夷來賓,雖時有乖畔,而使驛不絕,故國俗風土,可得略記。東夷率皆土著,喜飲酒歌舞,或冠弁衣錦,器用俎豆。所謂中國失禮,求之四夷者也。凡蠻、夷、戎、狄總名四夷者,猶公、侯、伯、子、男皆號諸侯雲。」[14]儘管范曄於「六夷」傳的序論及傳文中,對各族仍難免有不恰當的評論,然上引這段話所確定的基本看法,反映出他對各族關係的認識,大致上是繼承了司馬遷的思想傳統,是難能可貴的。
《後漢書·循吏列傳》以下各傳諸序、論,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縱向論歷史演變,橫向評得失利害,以陳述史事為目的,以總結經驗為歸宿,有吞吐古今之志,無矯揉造作之意,此即其所謂「筆勢縱放」之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