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關於范曄史論的幾種不同的評價
2024-08-14 18:30:06
作者: 瞿林東
對於范曄的這種自我評價,後人有種種看法。第一種看法是嘲笑。宋人洪邁評論說:「曄之高自誇詡如此。至以謂過班固,固豈可過哉?曄所著序論,了無可取,列傳如鄧禹、竇融、馬援、班超、郭泰諸篇者,蓋亦有數也,人苦不自知,可發千載一笑。」[3]
第二種看法是寬容。宋人葉適認為:「范曄類次齊整,用律精深,但見識有限,體致局弱,為可恨耳。其序論欲於班氏之上增華積靡,縷貼綺繡以就篇帙,而自謂『筆勢縱放,實天下之奇作』;蓋宋齊以來文字,自應如此,不足怪也。」[4]儘管葉適認為范曄「見識有限」,但對范曄所撰的序論、贊語及自我評價,都視為當時文風所致,不應引以為怪。
第三種看法以稱讚為主要傾向,而持這種看法的人較多,由此可以證明範曄對於自己在《後漢書》中所撰寫的「評論」的評論,大致是中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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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從流傳和影響來看。范曄的史論在南朝就有很大的影響。梁朝蕭統所編《文選》,第四十九卷共輯選史論九首,其中班固一首,干寶二首,范曄四首(即《皇后紀》論、二十八將論、《宦者傳》論、《逸民傳》論),沈約二首,贊語四首,其中班固三首,范曄一首(即《光武紀》贊)。范曄的史論被選入的最多,反映了當時人們對它的評價。據《隋書·經籍志二》著錄,有范曄《後漢書贊論》四卷;《舊唐書·經籍志上》著錄,有范曄《後漢書論贊》五卷,《新唐書·藝文志》著錄同此。可見,自南朝至北宋,范曄史論始終受到人們的重視。
其次,從對范曄史論的整體評價來看。劉知幾是不大讚成史家撰寫史論的;而在諸家史論當中,最為推重班固,說他「辭惟溫雅,理多愜當。其尤美者,有典誥之風,翩翩奕奕,良可詠也」。而班固以下,「必擇其善者,則干寶、范曄、裴子野是其最也,沈約、臧榮緒、蕭子顯抑其次也,孫安國都無足采,習鑿齒時有可觀」[5]。不論怎麼說,在劉知幾看來,班固以下,當首推干寶、范曄等人了。清人王鳴盛從范曄史論的精神境界著眼做總的評價,他認為:
《班彪、固父子傳》論云:「彪、固譏遷,以為是非頗謬於聖人。然其論議常排死節,否正直,而不敘殺身成仁之為美,則輕仁義、賤守節愈矣。」此雖華嶠之辭,而蔚宗取之,故蔚宗遂力矯班氏之失。如《黨錮》《獨行》《逸民》等傳,正所以表死節,褒正直,而敘殺身成仁之為美也。而諸列傳中,亦往往見重仁義、貴守節之意。善讀書者當自知之,並可以想見蔚宗之為人。[6]
王鳴盛這一段話所做的結論,是從范曄對班彪、班固父子對司馬遷《史記》之批評中引申出來的。也可以說,是從《史記》《漢書》《後漢書》的比較中所得到的認識。這裡涉及的史家,有司馬遷、班彪、班固、華嶠、范曄以及王鳴盛本人,的確值得人們反覆比較和思考。王鳴盛不僅贊同范曄對班氏父子的批評,而且明確地肯定了《後漢書》史論的精神境界。
關於這一點,在王鳴盛之前,顧炎武論兩漢風俗時,曾有所涉及,可與王鳴盛之論相互印證。顧炎武指出:
從顧炎武所論中可以獲得這樣的認識,即認為范曄史論的精神境界,是有切實的社會歷史根據的,並不只是反映他的思想傾向與「為人」操守。
清人趙翼也是推崇范曄史論的,他舉例說:
又其論和熹後終身稱制之非,而後崩後則朝政日亂,以見後之能理國。論隗囂謂其晚節失計,不肯臣漢,而能得人死力,則亦必有過人者。論李通雖為光武佐命,而其初信讖記之言起兵,致其父及家族皆為王莽所誅,亦不可謂智。此皆立論持平,褒貶允當,足見蔚宗之有學有識,未可徒以才士目之也。[8]
趙翼是精於考史又擅長史學批評的史家,他所舉的這幾個例子,都是極容易引起歧異認識的人物。因此,用范曄對這幾個人所做的評論來說明範曄史論的面貌,當是比較有說服力的。趙翼末了所做的「立論持平,褒貶允當」「有學有識」的結論,應該說是很高的評價了。
王鳴盛在《十七史商榷》中除上文曾提到《黨錮》《獨行》《逸民》等傳外,直接評論范曄《後漢書》史論的,還有鄧禹論、竇憲論、馬蔡論贊、《陳蕃傳》論、《黨錮傳》總敘、《孔融傳》論等。即使是嘲笑范曄的洪邁,對其鄧禹、竇融、馬援、班超、郭泰諸傳論,多少也是肯定的。綜合以上諸家所論,對范曄史論表示推崇和肯定者,有24首,除去3首重複提到者,尚有21首,范曄史論受到普遍的重視和好評,自無疑義。